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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石油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在荒原,我对老石油心怀敬意。

老石油,是那些参加过石油大会战的老人儿,是那些早年便从玉门油矿走出来,转战在天涯海角的石油人。这些人现在大多都七老八十了,有不少人都已经作古。每走一个老石油,都令我伤心难过。

老石油来自四面八方。年轻离家,去到了军营,又从军营来到了油田。从军的经历,差不多成了老石油身上共同的印记。这也似乎说明,一生与黑石油作伴,就必须具备军人最优良的品行。

找油的经历是艰苦的,也是漫长的。很多人都没能想到,从他们离开村庄,从他们穿上军装,从他们去到钻塔下,他们的一生就注定了漂泊,就注定再也回不到少年的村庄。村庄却总也令人难忘,很多人到了耄耋之年,老眼昏花,步履蹒跚,所有的往事都已化作云烟,但故乡的风,故乡的云,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却都奇迹般的变得清晰起来。

艰难地去到阳台,或者在儿女们的搀扶下,去到门口或者院中。风吹来,风吹起老人的衣衫,吹乱老人的银发,站在清凉的风里,老人会抬眼远望,望老家的方向,望那个方向的云彩。

云的下面,就是自己的村庄自己的家啊。

就这么静静地望着,静静地想着。

那个时候,老石油究竟在想什么呢?

老人什么也不说。这是入定的时刻,阳台上的花静静地开放,院子里的草微微地摇曳。枝头上,一只蝉在孤独的叫着。故乡啊故乡,故乡里的村庄,少年的伙伴,还有那个清纯的女子,就这样走进到了老石油的心里。便想起当年的那个早上,自己离开那个薄雾环绕的村庄,隔着院子密密的栅栏,女子怀揣着心事,远远的向他忧伤地张望。许多年过去了,往事已化作烟云,那个女子却总也忘不掉。这人哪。

城市不出产石油。石油从来都生长在大漠、荒野,这就注定了老石油的人生,只能与荒凉和钢铁打交道。渐行渐远的路上,老石油一路行走,一路打井。风来了,雨来了,雪也来了,风雪和雨水掩埋了来时的路,老石油簇拥着钻塔,咬紧牙关,一路前行。

还有什么能拦住这支逐油的部落呢,缺少黑石油的年代里,这是一支倔强而不失悲壮的队伍,这支队伍辗转到东北大荒原上,在冰天雪地里,发起了一场震动世界的石油大会战。四面漏风的干打垒,扎起一座最强大的营盘。厚厚的冻土上,一个叫王进喜的中国人,迎着寒风登上钻台,对着四面的封锁一声怒吼,那时候,就连地球不也在他愤怒的吼声里抖动了起来么。

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含泪的时刻。就是在那个时刻,世界认识了他,并从他的身上,认识了一个古老的东方民族,认识了那个民族所固有的不屈的血性。也是从那个时候,钻塔、铝盔、36道杠的工棉衣,成了这支队伍最夺目的标记。这支队伍,也由此凭借着大庆会战,成了中国工人阶级最值得信赖的铁军。

石油征战的岁月充满艰辛。有的老石油半道上便倒了下去,倒在了他未竟的征途上。一部艰难创业史,遍布大江南北的油田里,这样的老石油又该有多少呢。虽然死人的事总也免不掉,但许多年之后,那些一起征战的老石油们,还是能清楚地记起他们,记起他们的音容,也记得起他们的笑貌。可是人呢,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去的呢?身上的力气,又是什么时候就消失了呢?

老石油说不清楚,也无从忆起。人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石油的营盘是铁打的,营盘里的石油人同样也如流水。树叶一样稠密的日子里,许多的老石油继续去到其它荒野顽强地找油,也有许多的老石油留在了他们发现的大油田里,他们在那里,守着钻塔,守着采油树,也守着自己的婆姨和孩子,他们已经把他们发现的油田,当作了自己新的故乡、新的家园。再回眸,当初的那些个征战的伙伴们,却都如火苗般的闪耀在了全国各地,四面八方。

孩子大了,婆姨老了,自己当然就也老喽。

人啊,谁还能长生不老呢。

充满心事的日子里,老石油就去到井场上,去到采油树旁,随便选一个地方坐下来,或者就这样蹲在井场的边上。摸出一支烟,埋着头闷闷地抽,抽完再续上一支。老石油不说话,老石油只埋着头专心地抽烟。井场边是大片大片的苇子,大片大片的红柳,苇子看着他,红柳看着他,红柳和苇子,与老石油默默地对坐。荒原上有风轻轻吹过,风吹在老石油的身上,轻抚着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而后便不舍地走掉。老石油抽完一支又一支烟,艰难地站了起来,背转身默默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老石油真的老了、真的老喽。每个冬天里,都会有老石油不期然地离去。就像他们活着的那样,老石油的离去同样无声无息。老石油走了,他的儿女们会把一个盛着他们骨灰的盒子捧在手里、抱在怀里,他们将老人不远千里地送回到从前的村庄上,送回村庄上的祖坟里。那个地方,从前埋葬着老石油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埋葬着老石油先已逝去的兄弟姐妹,埋葬着家族里其他的长辈和亲人,一生漂泊找油的老石油,终于在死后回到了亲人们中间。从年轻离家出走,到死后回归家园,老石油们用了生命中的大半生,才又重新回到了村庄回到了家,回到了亲人们中间去。

年轻的石油人默默地把老石油的骨灰盒,缓缓地放入到故乡的泥土中去。泥土中散发着草根的清香,也散发着泥土温暖的气息。站在密密的长满树木的故乡的山坡上,当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头间,照射在年轻石油人的身上,老石油的人生路就不能不让年轻人感慨万千,就不能不让年轻人思索点什么,回味点什么,于是,关于石油,关于这种黑色的流体,就在年轻人的眼里,从此变得不再平常。

文/尚长文


作者简介:尚长文,1964年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发表作品200余万字。其小说作品先后被《作品与争鸣》、《作家文摘报》、《中华文学选刊》等多种报刊杂志转载收藏。2011年获得首届胜利油田“胜利文化英才奖”,2014年被授予胜利油田“职工艺术家”荣誉称号,2015年被授予中石化集团(十大)优秀作家荣誉称号。现供职于胜大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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