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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的女人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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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的女人

作者丨门光一    摄影丨韩健

终于走出了村子。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抬头向前方望去,熟悉的小路像披了一层薄纱,从脚下蜿蜒而去,消失在一片迷蒙之中。

在小路的一个拐弯处,有个人影模糊地站立着。她紧赶几步,来到人影跟前。那人影跨步迎上来,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住了。

她缩在人影的怀抱里,身子慢慢地酥软下来。她太累了,身子和精神都累。几年来,她每天都生活在屈辱和惊悸之中,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更谈不上幸福。她渴望他那宽阔的胸怀,喜欢被他紧紧箍住的感觉,迷恋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在这夜色朦胧的夜晚,她得到了,甜蜜和幸福立刻将她包围。

她忘情地享受着,手和脚都缠住他,像紫藤缠住了大树。她喃喃地说:“你不会再跑了吧?”他声音轻轻,但语气坚定:“不会了,我们永远在一起!”她身子抽搐起来,积聚了多年的委屈在胸中翻腾,嘤嘤啜泣逐渐蔓延成嚎啕大哭。

天上一抹浮云略过,月亮知趣地收起了亮光。哭过一阵之后,她倚在他的怀里,半睡半醒地陷入遐思……

那个秋假太迷人了。该有十多年了吧?那时候,农村学校没有暑假,有麦、秋假,为的是对应农时,让放假的学生帮助生产。那年秋假,村里为了充分发挥这些学生的作用,专门成立了学生秋收队。学生秋收队和其他社员一样,每天都有每天的具体任务,早上出工,晚上收工,中午饭就在坡里吃。

她和他同村同校,都是高中生,从小在一块长大,还玩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游戏,相互之间都有好感。俩人都被安排到了学生秋收队。开始几天,各人干各人的活儿,并没有什么瓜葛。几天过去后,他俩都有一个发现,无论干什么活,俩人总是不自觉地走到一块儿,而且边干边聊,总有说不完的话。俩人又都是干农活的好手,什么活一学就会,过不了半天,干得就像模像样。别看俩人总是聊个不停,手中的活路并没耽误,总是干在最前头——锄地在前头,摘棉花在前头,割豆子在前头,掰玉米更是在前头……那些学生队员根本不赶趟儿,时常会拉下他们一大截。

最难忘的是那次掰玉米。好大的一片玉米地啊,少说也有几十亩。队员们每人捋着一行,边掰边往前行。望不到头的长度,秋老虎的炎热,玉米棵围得密不透风的小环境,都考验着小队员们的耐性。他俩突然来了兴致,相互使个眼色,心照不宣地较起了劲,一会儿功夫就把同伴远远地甩在了后边,见不到人,也听不见声了。两双手迅速地挥动着,一个个玉米像变戏法似的从玉米棵上跳下来,又飞到他们身上的包袱里。

也许是干得太急了,也许是玉米棵太高太密,俩人同时感觉到窒息般的闷热。

“我们歇歇吧?”他侧过头,看着她。

“好啊!热死了。”她停住挥动的手,朝她点点头。

他走过来帮她放下身上的包袱。那包袱是四条带子两两相连,各打一个结,然后分别套在两肩上的。他两手分别提住两个结,她双手上举,身体慢慢下蹲,他顺势上提,她就会从包袱带子的缠绕中脱出。就在她身体蹲下的一霎那,他的眼睛突然放出奇异的光,整个人呆住了,手里配合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举着双手,等着他的配合,可等了半天,不见他动弹,包袱带子还缠在肩上,人蹲在那里,双手举在半空,就是脱不出身。她急了:“你在干啥呢?”没有回应。她抬起头,他正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前胸。她低头一看,由于包袱带子的缠绕,衬衣被拧在身上,上面的两个扣子已挣开,里边的紧身小衣完全露了出来。“你……”她惊恐地大叫一声,赶忙把举着的双手收回来,护住前胸。她的叫声惊醒了他,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把头回过去。”她大声命令着。他乖乖地回过身去。她赶忙松开手,系上那几个挣开的扣子。

她没有继续责怪他,他也没再和她做解释,俩人还待在一起干活。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样子。

那片玉米共掰了三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故事发生了。和往常一样,他俩很快又跑到了前头。俩人一路掰过去,只顾干活,很少说话。当其他人见不到人,听不见声的时候,他说:“我们歇歇吧?”“好啊!帮我拿下包袱吧。”说着,她举起了双手,拿眼睛看着他。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伸出的双手没有去提包袱的带子,而是抱住了她的腰。

那一天,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一阵青涩生疏的温存之后,他们山誓海盟,私定了终身。

“我们真能在一起吗?”朦胧的月光下,她抬头看着他。他的眉头皱了皱,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忧郁,随后又使劲地点了点头。这一闪而过的忧郁,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得她心里一阵阵剧痛。是呀,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同一个问题,她也在心里一遍遍问过自己,可答案在哪儿呢?

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高中毕业后,他们都回到了村里,农村的广阔天地,成了他们施展才华的舞台。他俩不在一个生产队,平时的生产劳动不在一块,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交往。所有工余时间,都是他们的浪漫时刻;村里的角角落落,都成了他们的甜蜜场所。他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也期盼着美好的爱情早日修成正果。

真实的生活却不如想象的美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们并没有走到一起。说到原因,有点荒唐。她家就兄妹两个。哥哥是个哑巴,大她十来岁,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儿一条。父母着急啊,她也着急,好几年了,一家人拼命地张罗,就是没能遂愿。突然有一天,村里的媒婆笑嘻嘻地来到她家。父母忙不迭地把媒婆让到堂屋里。媒婆示意母亲把她叫进来,母亲赶忙跑出来,把她叫了进去。媒婆探着身子,上下打量着她,突然就笑了起来:“有了!”母亲一头雾水:“啥有了?”媒婆说:“你家孩子的媳妇有了。”

原来,媒婆是受人所托,到她家里来说媒的。二十里外的张庄有家人家,也是两个孩子,同样是一男一女,男大女小。男孩智力有点缺陷,左腿残疾,快三十岁了,媳妇也没娶上,父母着急,做通了闺女的工作,愿意拿自己给哥哥“换亲”。

媒婆把事情说完,她和父母都惊着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我先回去了,这事你们好好想想,三天后我等你们的回音。”媒婆被冷在那里,自觉有些尴尬,自己找了个台阶,出去了。

当天晚饭后,父母把她留在堂屋里,郑重其事地和她说出了他们的决定。就是答应“换亲”,她嫁过去,对方的闺女嫁过来。两朵鲜艳的花朵,一朵嫁给傻子,一朵嫁给哑巴,长相和身体条件抛开不说,年龄上也都差了十来岁。

听到父母做出这样的决定,她感觉如五雷轰顶。她的心里早已有个他,五六年的爱情长跑,在她心里已经划出一道七彩的婚姻长虹,是那么灿然,又是那么美好。她正要踏上彩虹飞入婚姻殿堂的时候,突然要给哥哥“换亲”,而且还是嫁给一个傻子,这反差也太大了,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父母其实也知道她心中早已有人,但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为了延续家族的香火,在千肠百结了一阵子后,还是把女儿的爱情放在了儿子的婚姻之后。

一场家庭战争打响了。从掐断经济来源,到关禁闭,父母使出了所有的硬招。她与父母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以硬抗硬,坚决不从。父母看到硬招不行,改用软招。先是父亲找她谈话,后是母亲哭鼻子抹泪,最后哑巴哥哥直接出场,在她的闺房里双膝跪地,啊……啊……地哭着,待了整整一个晚上,直至黎明时分,身子突然一歪,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软招果然奏效,她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抽泣着默认了父母的决定。她是怎么说服得自己,一直也没想清楚。几年时光走过来,她痛恨自己当初没能坚持住,走出了错误的第一步,毁掉了自己全部的爱情,也差不多毁掉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两个家庭的情况差不多,既然亲事定下了,都不想再磨蹭时间,怕得是夜长梦多。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几乎省却了包括“看对象”在内的所有程序,很快便选定了良辰吉日,不到俩月,两对新人,双双入了洞房。

鸳鸯双栖,芙蓉帐暖,本是人生快事,然而,到了她这儿,却似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洞房花烛之夜,当红盖头被掀开时,她怔住了。默认这门亲事时,也曾想象过未来丈夫的模样,也尽力地往最差的情况想过,但出现在面前的丈夫,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想象。那骨瘦如柴的身板,那摆放失调的五官,那若有若无的左腿……可能是酒喝多了吧,眼神迷离,鼻涕和涎水混合着从嘴角留到脖子,说话乌拉乌拉的,含混不清。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心上人的身影——早晨出门上车时人群中刚出现过,两行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她心里一惊,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能让眼前这个人糟塌了自己,我要把干净的身子留给心上人。

丈夫一瘸一拐地向她靠过来。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躲避着靠近的丈夫。两个人开始在新房里捉迷藏,你追我跑,你赶我藏。丈夫还觉着好玩,高兴地边追边拍手。可追来追去,媳妇总是追不到,毕竟他的腿脚不方便。过了不大一会儿功夫,酒劲上来了,人也跑累了,丈夫身子一歪,和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新婚第一夜,她就这样躲过了丈夫的追逐,保住了自己的身子。

婚后的生活更加难以忍受。丈夫先天性智力障碍,思维方式和常人不一样,加上左腿残疾,行动不便,造成他性格暴躁,行为乖张,难于和人交流。平日里放浪形骸,不修边幅,甚至个人基本卫生都不讲,经常几天不洗脸,好几个月不理发,半月二十天不换衣服。她呢,是那个年代农村中稀缺的女高中生,有文化,有思想,有追求,模样也长得俊俏,嫁过来时,已到村小当了几个月的小学老师,满脑子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上天真是不长眼啊,硬生生地把这样俩人拉在一起,咋会有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呢?平日里,俩人很少说话,只要说话就是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些她都能忍了。她不能忍受的是每天晚上,那真叫屈辱啊。一个根本不喜欢甚至是讨厌的人,还要和他同床共寝,谁能受得了?丈夫啥活干不了,白天待在家里睡大觉,晚上就来了精神,一个劲缠着她圆房,通宵达旦地闹。为了不在睡着时失了身,她不仅不敢脱衣服,甚至在临睡时加穿了两层短裤。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了,她在睡梦中突然惊醒,丈夫正骑在她身上,上衣纽扣已被解开,裤子也被褪到了膝盖以下。情急之下,她使出浑身力气,一个大翻身,身上的丈夫一咕噜倒了下去。她立马爬起来,跳到床下,整理着凌乱的衣服,眼泪也扑簌簌掉了下来。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生活她竟忍耐了四五年。这期间,公婆也感觉出有些不对劲,可又确定不了问题在哪里,寒来暑往,看着她一直没有隆起的肚子,心中的狐疑和焦虑日渐加深。出乎她意料的是,公婆并没有因此对她冷眼相看,反而极尽所能,对她百般关怀,精心照料。厚道的老人啊,怀着的是金子般的心。她有些于心不忍了,一度出现过动摇,想牺牲自己,为老人生下个希望的种子。也正是为了两位老人,心上人几次约她私奔,她都没有答应。她当然知道,心上人一直没娶,就是为了等她,那份情她是倍加珍惜的,也是不能放弃的。

两难选择折磨着他,夜晚的生活摧残着她,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不堪重压,日渐憔悴了。

知儿莫过娘,疼儿莫过娘。看着整天愁眉不展、日渐消瘦的女儿,她的母亲心疼了。

“儿啊,和娘说实话,你是不想和你男人过下去吧?”她看着娘,轻轻点点头。

“你那个相好的还在等着你,是吗?”她又点点头。

“哎——”母亲探了口气,“儿大不由娘,你也不用考虑家里了,可别两头都给人家耽误了,也把自己赔进去啊。”

“娘——”泪水如泉水般涌出来。

于是,当心上人再次约她私奔时,她决然的同意了。

“我们走吧。”他松开抱住她的手说。

“我们去哪儿呢?”

“还没想好呢……”

……

四十年后。一个海滨城市的早晨。滨海公园里到处是锻炼的人影,跑步的、打拳的、跳舞的、唱歌的……红色的甬路上,快步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六十左右的年纪,一样的运动装,一样花白的头发。俩人边走边聊,步履稳健,满面春风。 

作者简介:门光一,山东广饶人,微名山水,教育工作者,礼仪文化传播者,文学爱好者,幻想与天下同道寄情山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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