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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魔都到馍都开饭店,我亏掉了上海两套房 || 外地人在陕西

 湖边小馆55 2020-09-03
从魔都到馍都开饭店,我亏掉了上海两套房 || 外地人在陕西

二十年前,飞机从上海落地西安,我坐上朋友来接我的车。出机场不久,从车窗向外看,高速路两边都是一堆堆黄土包。朋友告诉我,那不是普通的土包,是历代皇帝及显贵们的陵墓。我隐约感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和上海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来西安完全出于偶然。

90年代,我在上海餐厅做经理。我们餐厅是演艺界名流们经常出入的地方,我在那里见过刘德华、黎明、张国荣等等明星。有一次下午上班,我从家骑着自行车到了位于虹梅路的饭店,看到门外一堆人围着一个女人,还有不少人在拍照,这样的架势我见过很多。把自行车停好,坐电梯准备上三楼,那时候我是三楼的经理。刚走进电梯,就有两个人对我打等等的手势,过了一会儿刚才在门外被围着的女人走了进来。当时我不认识她是谁,后来才听人说是王菲。但对我来说,也是寻常事。

2000年前后,和我关系不错的同事想在西安开一家上海菜,叫我来帮忙。我从来没去过西安,觉得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就把上海的工作辞了后,孤身一人飞往西安。

从魔都到馍都开饭店,我亏掉了上海两套房 || 外地人在陕西

按道理讲,陕西人对四特别忌讳。但我们为了早开店早有流水,2000年4月14日开业了。这是我来西安参与的第一家上海菜店——上海人家。当时上海人家在上海已经是连锁餐厅,我们是借着人家的名头,想走大众餐饮的路子。没想到开业第一天,店门口就开始排长队。


2000年的时候,上海流行的中高档餐饮店有小南国、锦亭、席家花园等等。西安最好的饭店是国花酒店和雪花新世界。巧的是,雪花新世界就在我们饭店隔壁,50米。它是一个一万多平米的综合饭店,有粤菜、川菜、浙江菜三个菜系,里面甚至有孔雀园,门口有一个停车场,停车场有将近一两千平米。我们的店很小,也就七百多平米,但是从开业第一天就爆满。

当时店里有七个包间,一个大包间可以放三个桌子,其他都是单桌的小包间,加上大厅十几个小餐位。店不大,但是翻台率可怕,一个桌子最少一天要翻7~8桌。平日里,我们上午十点开门,十点半门口就开始排队,钱像印钞机一样进来。下午两点以后我们就不接待客人了,但是一点半客人还没排完,只好就拿着扑克和瓜子让客人随便吃,等位。第一家店投资的150万,四个月的时间就赚回来了。

从魔都到馍都开饭店,我亏掉了上海两套房 || 外地人在陕西■ 2000年刚到西安的样子

要说我们的菜有多好吃,其实也不尽然。后来我再想,觉得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西安当时缺那一口,我们算是西安当年最早专营上海本帮菜的馆子。

我们做的上海菜和其他南方菜还是有区别。上海市的本地人有但其实少,现在是以江苏人和浙江人后代为主。江苏也分江南、江北,江南是苏州、无锡、常州、南京一带,做丝绸老板的比较多一点点。我祖籍其实是苏北的,我父母他们十几岁就到上海了,他们那时候卖苦力养家,苏北人和苏南人不一样。

上海还有很多浙江人,以宁波和杭州人为主。宁波靠海吃海鲜,所以宁波菜有一些小的海鲜在里面,像黄泥螺,口味也要偏咸。上海人叫宁波人的口味是“齁死”,过了杭州味道就有点甜。那个年代靠海边没有储存能力的,只能多做一些腌制食品,腌的时间越长,越能储存。

很多陕西人对上海菜的第一反应就是太甜。我当时跟厨房说,要适当把甜口减少。但是有些菜不能减,比如蜜汁糖藕,蜜就一定要甜,而且还要增加甜。陕西人是以酸辣口味为主,除了咸,得增加酸和辣。我们做了一些菜品改良,在口味上考虑陕西人的爱好。


在这家店呆了半年以后,第二家上海菜开业了。第二个老板找我去做总经理,给的条件非常好,每个月月薪1万,还有10%的干股。刚好我当时和第一家店的老板有一些摩擦,就去第二家上海餐厅工作了。

我算是个对餐饮有心的人,一是职业所需,二是个人爱好。2000年刚来的时候,我把西安的大小上海菜、南方菜都吃遍了。大馆子比如,最早朱雀门里的四川会馆,以前叫上海滩,我一来西安就去吃。小馆子像竹笆市里有一家很小的饭馆,做三黄鸡的,我也去吃。三黄鸡的品种和普通鸡不一样,鸡冠、鸡爪和鸡皮都是黄色才是叫三黄鸡。那个年代物流不好,竹笆市三黄鸡店店老板为了做三黄鸡,把鸡烫熟了,用黄咖喱粉抹上去,味道和正宗的完全不一样。对比起来,我有信心也有能力把上海菜做好。

在第二家店我们是三方协定,我、老板和厨师长三个人,厨师长是我从上海以前的餐厅带到西安。生意也很好,第二家店投入了300万,八个月就回本。老板和我商量,能不能把厨师长踢走,把副厨师长提上来,收回10%的干股。我没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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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北方人做生意还不那么守规矩。我来西安以后,总结出来陕西人的性格可以用三个词来形容:么问题、么马达、么办法。

我这边没同意,但是老板联合厨师长把我踢走了。当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工资结清后,我就又回到上海。

回上海以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接到了老板的电话。电话一拿起来,开头就是,老万啊,新年好。第二个老板一直叫我老万,他想让我回西安继续做总经理。那时候他已经把有股权的厨师长和我都踢走了。但因为赚钱太容易,人飘,买房买车开店,资金周转不过来了,只好把店抵押给别人。接手的对方说,买卖可以做,但你要把老万叫回来。这才有了我过年接到电话的事情。

第二家店生意确实好,那个时候我手上要常年攥着两个空包间,以防有人突然来了要吃饭。中午天天爆满,我做总经理,常有客人叫我们去喝酒。客人喝什么我们喝什么。来西安之前,我从来不喝白酒,我们上海人喝黄酒和葡萄酒。来了以后,中午我要喝三四桌,晚上要喝十几桌。把以前没喝过的白酒都补回来了。


刚开始来西安的时候,我是真的不习惯。

当时我在上海买了一双靴子,长到小腿肚,鹅黄色,现在都能继续穿。西安下雪太冷了,我穿着走在南大街上,人人都回头看我。在上海,根本就没人会理的。

刚开始员工们吃饭的时候,陕西人吃稀饭,在我们那叫粥。陕西的稀饭是真的稀,看不到几粒米,都是水。女孩就着稀饭,能吃两三个馍,男孩能吃四五个。让我吃我真的吃不下去,一个馍下去一天都不想再吃了。

我们做服务行业的,遇到喝多的客人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也很少因为客人的事情发火,不应该发。但有一次,遇到了客人点了十只螃蟹。饭店的螃蟹都是一公一母搭配着卖,公母螃蟹的价格不一样。客人拿着公蟹质问我们,为什么没有黄?他要公蟹也有黄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解释不通,他就是觉得我们占他便宜,不依不饶。

还有一次,因为两桌客人闹矛盾,我们作为东家肯定要上去阻止。报警了,都去派出所。派出所里有沙发,当时我觉得自己是东家,报案方肯定可以坐在沙发上。没想到警察对我说,弄啥呢,你咋还坐着?蹲着。我说,我是报案的啊。根本没人理我,我也就只能蹲着。

这些事我印象很深,有时候人不跟你讲道理的,也没道理可讲。

来西安以后,我和同事一直在找吃宵夜的地方。我们工作下班晚,加上喝酒,晚上必须要吃东西。当时要吃宵夜,只能去大香港,还有端履门、文昌门外的粤港澳餐厅,那个餐厅三个老板一个是香港人,一个是澳门人,一个是广东人。但是老吃茶餐厅也不行,太腻。后来我们就发现了东新街。

东新街现在有一条步行街,以前那个路口两边全部都是路边摊。经常有人开着宝马来吃饭,我当时还想,怎么这么有钱还来这种地方。在路边摊上吃火锅,外面如果下雨,水都会顺着棚子漏到身上。

当时东新街太热闹了,有卖花的、卖烟的,还有唱歌要钱的。我记得当时唱歌的人里有一个安徽男孩,眉眼很帅,就叫帅帅。从此喜欢上了东新街,一吃二十年,把很多店吃成了食堂。


在2005年之前我一直给别人打工,特别想拥有自己的店。从第二家饭店出来以后,我就开了万家花园,自己当老板。为了开这家餐厅,我把自己在上海的两个房子,一个卖了一个抵押给了银行,可以说拿出了全部。也倾尽了所有。

从魔都到馍都开饭店,我亏掉了上海两套房 || 外地人在陕西

西安当时没有鸡毛菜、草头,我就让我姐在上海铜川路市场,早上打包好,送到火车站,让火车餐车的人帮我运回西安。最多的时候,他们餐车上冰柜里,一半都是帮我运的菜。

上海到西安当时只有一趟空调快车:k140,属于西安局。上海来西安支边的人都有很深的印象,往返两个城市全靠这班车。我坐火车喜欢去餐车吃饭,一个人点两三个菜,一个汤,一定要点条鱼,一顿饭吃下来就一两百块钱,k140的下铺才三百多,所以餐车上的列车员对我印象也比较深,一来二去就熟了。这趟车有四组列车员轮班,一个来回两天,两个来回四天休息一次。我跟四个组的人都熟了,经常在西安请他们吃饭,大家成了可以互相帮忙的朋友。

九十年代我在上海小南国做经理的时候,老板娘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管理得非常好。她规定客人和餐厅服务生们的卫生间是分开的,客人的洗手间里还有沙发,完全学习日本那一套。服务生的卫生间也很干净,地上没有水渍。她经常穿着日本女人喜欢穿的长裙,也不说话,就进包间看客人吃饭剩下什么菜,然后让后厨改进。她还特别喜欢带着助理出去吃饭,也会打包回去给厨师尝,这一点对我影响很大,学到不少东西。

自己开饭店前,为了筹备我经常出去尝菜,大概花了九万多。股东们问我,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我说这不是为了吃,是为了看看别人家的菜都是怎么做的,原材料是什么。第一次来西安以后,我就去白家口的市场,还经常混在炭市街里,和老板们都混熟了。慢慢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到任何一个城市,都要去当地的食材批发市场转转。

自己开店以后才发现,做老总和老板差距真的很大,变换的不只是头衔。万家花园在南二环和长安立交十字,地理位置特别好。我当时还把二层建筑加高了一层,装修成类似上海席家花园的老洋房样式。但装着装着,资金不足了。2005年西安还下大雪,房子封顶很难,屋子里墙面也干不了,我们找来木头,架起来烤。在各种慌乱的情况下,万家花园开业了。


开业三个月,种种原因,万家花园坚持不住了。

从魔都到馍都开饭店,我亏掉了上海两套房 || 外地人在陕西■ 万家花园旧址

因为给员工们发不出工资,长安立交被他们堵起来过。我在当老板以前,从来没缺过钱。2000年刚来西安时,我们几个同事合住在紫薇花园,每天上下班,从电子二路打车打到东二环,一趟就16块钱。当了老板以后,我口袋里从来没超过100块钱。

员工们把门封起来,我在店里被关了两天。当然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还是朋友打电话订餐,才知道我被困在店里出不去。最后是朋友找人把门砸开救出了我。但我给朋友说,哥,我也走不成,店还在这,员工们也在。被砸坏的门,还是后来我花了600块把它修好了。

只能卖店了。有人给我出主意,卖店之前,可以把厨房设备、空调等家具家电都卖了。我一想也对,都是新的,卖一点是一点。但就在我叫人晚上把东西运出去的时候,被债主们看到了,他们堵住了门不让我卖东西。我们两方就起了冲突。我的头都被打破了,捂着头去323医院,缝了几十针。因为没钱,连麻药都没打,最后医药费还是找了一个在福州认识的陕西女孩小高帮我结的。

就在这种时候,一个从前被我带到西安的餐厅经理介绍我去贵州工作。他告诉我,贵州有一个酒店老总愿意给工资2万。我立刻答应了,赶紧走。

当时连路费都没有,还是问朋友借了2000块钱,买了机票。到贵州时,当地还在下雪,我拎着两个箱子,连件厚衣服都没。

下飞机以后,他们那边人来接我,我一看不对。接我的出租车是县城的出租车,不是比亚迪也不是奥拓。心里一下拔凉,老总既然给2万的工资,怎么会叫这种车来接我?

果然,坐上车以后,出租车直接从贵阳旁边一插而过,到了一个县城。他们带我去的房子在一个山坡上,很热情地说要捞鱼给我吃,准备烧火做饭。吃饭的时候我又冷又饿,吃完饭以后,就指着地给我说,打地铺。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床,怎么睡?我说,兄弟这样,镇上有洗澡的地方没,洗个澡睡澡堂总比这里好。最后去镇子上洗澡,单还是我买的。

第二天,他们请我吃火锅,喝了酒,边吃边和我聊。从开始,我就感觉自己被骗到传销窝点了,果然,他们让我交6600元买东西。我明确地说,我没钱,不干。那边觉得说不过我,叫来了经理,再后来是老总。他们这些人,还没我能说。上海九十年代流行安利的时候我都没参与,现在更不可能参加传销。

那个县城我还不知道具体位置,那时候的手机也没有定位。但我还是给他们说,让我下午就走,不然我马上报警。其实当时就算报警,也没办法给警察形容地点。僵持不下,晚上我跟他们回去,还是睡了地铺。一直到第三天,他们放弃了,叫车送我到了机场。用仅剩不多的钱买了回西安的票,我又回到了西安。


回西安以后,我跳去了俏江南西安店工作,本想借此机会能调回上海。父母年纪大了,能在身边最好。但后来又被调去北京,恰逢俏江南品牌调整,我又被西安的一家餐厅挖回来,怎么走都走不了。我和西安真是有不解的缘分。

当年和我一批来西安的上海同事,大多早都回去了。只有我,2000年年初到这里,现在已经快二十年。到今天,我也吃不惯泡馍,顶多就一个馍,更喜欢有汤的水盆。上海被称为魔都,西安就是馍都,我是从一个魔都到了另一个馍都。

我带过很多朋友上城墙,去兵马俑。去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现在再带朋友去逛,我只是站在外面,不进里面。从前我能说上海话,听得懂苏州话,现在我也会说陕西话了。我还知道“刁蒲城、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也知道北京时间是从蒲城发出的。我不敢说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地道的陕西人,但怎么都能算的上上海朋友里的西安代言人。

从魔都到馍都开饭店,我亏掉了上海两套房 || 外地人在陕西

最感激的还是上海菜,上海菜是联结我和西安的桥梁,也造就了我的古都情。

人的一生,命里也许早就有了安排。属于我的命运从当年下飞机那一刻就注定了,这座城市已见证了我的一小半人生路。如今父母故去,上海已经没有过多牵挂,我打算留在这里,继续与西安、上海菜分割不了的折腾。

作者 | 万总 | 在西安的上海人

整理 | 铛铛 | 贞观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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