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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郎为何“才尽”?

 沐阳说 2020-09-03

我是江淹,别人多叫我江文通,也有人叫我江郎,南朝济阳人士,你们大都是从“江郎才尽”这个词知道我的。

不吹不黑,我可算得上是一个神童。小时候家里穷,但一点也不妨碍我看书,我六岁时候就能写出诗来,甚至比后世“七岁咏鹅”的骆宾王、“九岁作赋”的王勃、“十三能文史”的李白、“七岁属辞”的杜甫还要厉害一些,可这些后辈的名声却远超过我,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可也是情理之中,谁叫我后来,谁叫我后来“才尽”了呢,没留下多少脍炙人口的好作品。

说来也有点气,“江郎才尽”是我自个的自嘲,我甚至都极其委婉的借梦自嘲,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从此世人都说我是“写不出文章的江郎”。

这还得怪钟嵘那小子,他在《诗品》把我做梦这事给记下来了,以至后来人尽皆知:淹罢宣城郡,遂宿冶亭,梦一美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矣,可以见还。’淹探怀中,得五色笔以授之。尔后之诗,不复成语,故世传江郎才尽。但确实,后来我确实没写出什么好东西,有时候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自个看不下去便直接撕了,所以留下来的便就更少了。“才尽”确是事实,可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呀,我后来也冷静分析了一下,所谓“才尽”其实更多的是我不愿意写。

首先,当时流行“永明体”,我极为不屑。

永明年间,以沈约为首的那帮人,推崇什么“永明体”诗歌,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诗歌就是个空架子,有什么好的, 可偏偏人人都爱看,我才不要与这些人为伍,宁可不写!你们看过《南史·陆慧晓附陆厥传》应该都知道,上面有记载,在齐武帝永明年间,永明体突然就冒出来了:齐永明九年,时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玡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四声,以此制韵,……世呼为‘永明体’。说白了,这个永明体就是一些”形式主义“,那种“争价一字之奇”的做法有啥意思。看看我写的《杂体诗三十首》,那才是写诗的正统,好伐?所谓世之诸贤,各滞所迷,莫不论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岂所谓通方广恕,好运兼爱者哉?今作三十首诗,学其文体,虽不足以品藻渊流,庶亦无乖商榷云尔。写诗最重要的还是内容和精神,那才是内核,要有充分的内容,以表现“情物”为主,说的再多,那帮子人也不懂,愚钝。在这一点上,钟嵘那小子倒是说的挺对,他的理念和我差不多,不枉我教导他一场。那群写“永明体”的人,甚至说“词采华茂”的曹植诗为“古拙”,古体诗如今沦落到被讥笑的地步,真是无语,就算如此,我也不会去写“永明体”,我的诗刚健峻拔,有一种“不平之气”,这和“永明体”简直格格不入,那帮子人恐怕也理解不了。唉,可话又说回来,我写古体诗要被人讥笑,难道要从众写形式主义的“永明体”?简直是进退两难啊!还不如索性做个“才尽”之人,得过且过吧。

其次,入齐之后,缺了一股写诗的“劲”。

回想一下,我写诗最频繁,质量最高的时期应该是在刘景素幕下那段时间。讲真,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早年的坎坷和艰辛在那段时间简直到了巅峰。大概是466年,我收到刘宋建平王刘景素集团寄来的offer(这么说,你们可能更容易理解),不久我就到了南兖州分公司,说实话,确实专业不对口,老板刘景素也不重用我,我一个神童出身的文化人,却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文员,我心里那个苦闷啊,可又不能说,只有静静的等候机会,不管是跳槽还是得到重用。谁知道,好事没盼来,却等来牢狱之灾!广陵一个县令郭彦文犯了罪,竟然牵连到我身上,那刘景素也不念及情分,直接将我关进监狱,好在他还有点良心,我给他写信说明白事情缘由后,他便把我放了,可不论青红皂白就把我关监狱这事,我算是记住了。后来,终于等来了机会,先是被举荐为南徐州秀才,后又调任巴陵王国左常侍。总算是有用武之地,情况不算坏,再后来,刘景素任荆州郡守,我又升任镇将,可随着刘景素权利越来越大,好多二愣子就开始进谗言,刘景素居然有了反叛的心思,我便引经据典好言相劝:谣言招致灾祸,这是管叔、蔡叔一同灭亡的原因;抵触招来怨恨,七国诸侯王因此被杀。您不求国家的安危,听信左右的计谋,就又会看到麋鹿霜露出现在姑苏台上。可刘景素完全不理会,他日夜策划,这个情况不妙啊,我又接连写了十几首诗来劝他,他依然不听,还把我贬到建安当县令,这一呆就是三年。

有才难用,仕途碰壁,那段时间我简直痛苦万分,心中满腹牢骚,我无处抒发呀,只有写诗,写出不少的好作品,你们感受一下: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至如秦帝按剑,诸侯西驰。削平天下,同文共规,华山为城,紫渊为池。雄图既溢,武力未毕。……——《恨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赵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别赋》虽然仕途上没啥成绩,可这时候我这诗赋写的确实还好,灵感说来就来,可后来入齐之后,这灵感就没了,可能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舒服,仕途又混的风生水起,所谓“饱暖思淫欲”,所以鲜有心思写文章吧。

477年,萧道成执政,召我做了尚书驾部郎、骠骑参军事,并且非常重用我,军中大小文件,都是我来写,官位也是越来越高,汲汲半生,这日子终于越过越好。后来入梁以后,我又得到重用一路升迁,官至金紫光禄大夫,被封为醴陵侯。平生言知足之事,亦以备矣。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官位高了,生活好了,心态也就好了,养尊处优的环境,创作素材实在匮乏,像《恨》《别》二赋那样的句子,确实写不出来了。而且,平常官务是在繁忙,做了大官还是要老老实实做事,写的最多的就是表、书、诏之类的公文,你们应该或多或少在文集中国可以看到,于是乎,便没有多少时间搞创作了,偶尔兴致来了写上一篇,也大不如前了。果然,安逸使人退后,苦难造就诗人,我算是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但若要选,我还是选择更安逸的生活,经历过苦难和艰辛的人才会体验到这份安逸,是如何来之不易吧。

最后,“文坛”“政坛”俱不关心,专注生活。

我其实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小时候命途多舛,生活困顿,无奈之下想要依靠所学谋求仕途,而不料仕途多艰,与我所期望的相差甚大,心中苦闷只得借诗文抒发,而后仕途顺遂,拜将封侯,不再为生活发愁时,我便也更想回归朴实的生活中去。这一生,不管是生活,或是仕途,我都走的格外艰辛。条件好起来之后,也便是时候追求一下理想中的生活,我在自序中有说,有心人或许知道:仕所望不过诸卿二千石,有耕织伏腊之资则隐矣。常愿幽居筑宇,绝弃人事。苑以丹林,池以绿水,左倚郊甸,右带瀛泽。青春爱谢,则接武平皋,素秋澄景,则独酌虚室,侍姬三四,赵女数人。否则逍遥经纪,弹琴咏诗,朝露几间,忽忘老之将至。淹之所学,尽此而已矣。

退休以后,我便过起了平凡人的生活,在青山绿水之间,或独酌,或对饮,弹琴咏诗以自娱,不再惦念朝堂仕途,也不为文坛什么“永明体”劳心,不管政坛文坛,我都不关心了。

其实,我后来也写诗,却大都被我散于那山水之间,存之廖廖。世人说我“才尽”,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叟。况且,这人生本就如沧海一粟,星空一点,江郎才尽又如何,我这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也曾在一瞬间发过热,发过光,便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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