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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 饭

 孟溪ProbeT连山 2020-09-06

谭圣林

“双抢”一开锣,全家就像进入一场季节大战,抢收早稻抢插晚稻。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装满一袋早早煮熟的红薯,带着新林哥、我和林燕妹妹来到牛形垄坳脚下,摸着大雾下田,挥镰杀禾。父亲手掌粗,左手一把抓四五蔸,右手一镰下去齐齐放倒。新林哥手脚快,蔸蔸秒杀。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五担丘(一亩田)的早稻禾就悉数躺平。

每人啃两个红薯后,打谷机开始“轰隆隆”运转起来,兄弟两个合着脚,踩得打谷机响彻云霄。父亲和妹妹小心地收拾一把把活蹦乱跳的谷子,装进一个个饿空了大半年的麻布袋。等装满板车,就拖回去让母亲晒干。

父亲说,今年收成还算好,等交了公粮,卖了谷,三兄妹秋季开学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约摸12点半,肚子开始呱呱叫,母亲也准时送饭来了,两大盆,一盆是红薯丝饭,一盆是辣椒炒茄子。

母亲在柳树蔸下摊开一层稻草,把饭菜摆在上面。

“唉,冇搞得手脚赢,忘记带筷子了。”母亲说。

“不要急,我有办法。”新林哥爬到柳树上,掰了一把枝条,父亲用镰刀刨光,就成了筷子。一家人蹲成一圈,吃得香气扑鼻。

偶尔有蚂蚱跳到菜碗里,柳树子掉到饭碗里,父亲伸手捻着一丢,全家人惊得哈哈大笑。

饭菜没什么油水,加上天气热,干活出盐汗,母亲做菜盐放得重。吃完饭口干,新林哥就到山脚下小溪里舀几大碗冰凉的泉水,腾腾热气顿时在肚子里化成“咕咚咕咚”的响声。

家里要建房子了。去工地有几公里路程。这些年,我们三兄妹先后考学入职,在各自岗位上忙碌。为了尽量减少麻烦事,一家人商量,建房实行包工包料。

打桩,做地脚梁,砌墙,浇铸水泥板,几位工人师傅忙得热火朝天。

母亲也开始忙活起来,每天都要起个大早,烧起柴火,熬一大锅稀饭。站在灶背,母亲用竹筷子不停地搅匀,生怕稀饭粘锅烧煳。

父亲戴个草帽,骑着单车,赶到县城,买些包子馒头油条之类的赶回来。

上午11点左右,父亲就装好稀饭和面点送到工地上,喊师傅们歇口气,吃一顿点心。

有一个星期,母亲感冒住院,父亲在医院照顾,就抽空买好点心,叫摩的司机按时送到工地上。

“按规矩,已经包工包料了,你们完全不用管伙食了。”邻居都说,父母亲太操心,花了些没必要的钱,吃了些多余的亏。

“人家赚几个苦力钱也不容易。他们家里都有老有小,为了减少开销,舍不得砍肉吃。将心比心,看着心里过意不去啊。”父亲说,“凭良心建起的房子,住着心安。”

三月初的一天,新林哥突然捂着腹部疼得开不得声,一检查,居然是癌症晚期。在上海进行保守治疗后,回到老家医院卧床疗养。

妹妹表示,从小就了解新林哥的口味,她可以做饭送饭。

熬汤,煲粥,切水果,加杂粮,妹妹指望着这一碗碗其实是最平常的食物,发挥意外功效,帮助新林哥抗击癌细胞,化解全家人心中郁积的疙瘩。

吃完饭,妹妹又陪着新林哥到山脚下散步。病来如山倒,在职场上一向不服输的新林哥,身影不再挺拔,脚步不再清脆,俨然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

这些年,每次从省城驱车回到炎陵老家,我习惯了看到那间低矮的泥土厨房里,父母亲烧起柴火,嫂子和妹妹择着小菜,新林哥掌勺翻炒的场景。米粉蒸肉、青椒炒鸭、南瓜花煎蛋等依次出锅,老家的味道是最可口的作料。

一个大家庭,其实天天都在演绎一场大戏,支撑这场大戏经久不衰的台柱子,就是那个暗暗使劲掌控局面的主角。

现实中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担任单位一把手、常年奔波在基层一线的新林哥,其实还奋战在家庭生活一线,照顾生病受伤的父母亲,料理建房装修的琐事,处理亲戚朋友的人情瓜葛,每一件事都是具体的,每一个日子都是费力伤神的。

能者多劳。简单的一句赞赏,有时足以压垮一个人。

妹妹一天天起早摸黑送饭,四面八方的领导同事和亲戚朋友也依次送来祝福。妹妹说,守着新林哥吃完自己送去的饭菜,就像守住了全家人的支柱。

然而生命的堤坝一旦溃决,再精细的饭菜也无力守住。恶劣的癌细胞发疯一般,攻击着新林哥的血肉之躯,直到他只剩下一把清瘦的硬骨头,含泪辞世。

如今,全家人只能在特定的日子,把饭菜送到老家回龙仙山上的坟前,再烧一堆纸钱,点几支香烛。微风吹来,故人面前飘溢着温暖而又凄凉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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