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0打中了哪？——胡德号战列巡洋舰殉爆简析

在1941年5月24日与德国战舰的战斗中，皇家海军胡德号战列巡洋舰悲惨地因殉爆而沉没，随后德国海军俾斯麦号战列舰也在皇家海军的围攻下沉入海底。这场战斗成为了近代海军史上最著名的战斗之一，也成就了俾斯麦号战列舰的鼎鼎威名。胡德究竟为何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葬身大海？在这篇文章中，笔者将探究导致胡德沉没的原因并分析其防御上的弱点。

胡德号战列巡洋舰

在胡德沉没后的不久，皇家海军就立即拿出了一份调查报告。但直到第二次调查才全面而系统地分析了其沉没的原因。

根据第二调查委员会的研究，总结可能导致胡德沉没的若干原因如下：

1、俾斯麦的380毫米炮弹击穿了水平装甲后引爆了102毫米高射炮弹药库，高射炮弹的爆炸又引爆了船尾381毫米炮弹的弹药库并导致其沉没；

2、一枚380毫米炮弹击穿水下装甲，引爆了船尾381毫米炮弹弹药库；

3、欧根亲王的一枚203毫米炮弹引燃了救生艇甲板（大概是在俾斯麦的第3、4轮齐射之间），大火先引燃102毫米炮弹弹药库，爆炸引爆了381毫米炮弹弹药库；

4、救生艇甲板的大火引爆了鱼雷（可能性小）；

5、鱼雷的燃料被救生艇甲板火灾引燃，导致其船体断裂并引爆了381毫米炮弹弹药库（可能性小）。

接下来我们对以上5个可能的原因进行排除。

胡德的救生艇甲板被欧根亲王的203毫米炮弹引燃，这是无可争议的，并且根据调查委员会获得的证词，这场火灾规模较大且持续到胡德沉没。但是考虑到胡德的航速没有受到影响（救生艇甲板下方就是轮机舱），而且102炮弹提升井和鱼雷储藏室的舱门都是紧闭着的，因此可以认为火灾没有深入到船体内部。而且对于一艘主力舰来说，鱼雷爆炸不可能直接导致其沉没（更别说鱼雷发射管外还有防盾）。因此3、4、5可以排除。

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上的特伦斯·查尔斯·布鲁克斯中士的证言中称，在俾斯麦的第二轮齐射到达后，一发炮弹落在了左舷102毫米高射炮甲板（这时距离18千米），接着稍后的地方出现了巨大的火焰；上等水兵休伯特·法克雷尔说：“火焰是蓝色的——我当时认为那是一种无烟火药的火焰。”士官西里尔·科茨看到胡德的烟囱后方甲板上有一阵阵火花闪现，接着火舌就包围了3号炮塔（X炮塔）；沃尔特·马歇尔则认为，火焰来自3号炮塔与烟囱之间的甲板左侧。

胡德的3名幸存者之一、上等水兵罗伯特·E·蒂尔本（Robert Ernest Tilburn）当时在舰桥附近的102毫米高射炮位上，在爆炸后落入水中，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漂浮的东西才捡回一条命。面对调查委员会的询问，他认为俾斯麦的炮弹肯定穿透了甲板并引爆了102毫米炮弹的弹药库，不过爆炸并没有蔓延至他所处的位置。

另一名幸存者、信号员艾伯特·爱德华·布里格斯（Albert Edward Briggs）当时在舰桥上，他认为炮弹击中了胡德的右舷，因为“我们当时都朝右舷摔倒”。第三名幸存者、候补生威廉·约翰·邓达斯（William John Dundas）认为爆炸在右舷。火焰继续向前蔓延，不过在到达前部炮塔的时候逐渐减弱，胡德似乎可以挺过去。

然而灾难降临了，胡德突然爆炸。出乎意料的是，目击者们称爆炸并没有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而是“一声沉闷的咆哮”。威尔士亲王的舰长约翰·里奇看到了火焰从甲板上的通风口喷出（爆炸产生的气压冲垮了舱壁，进入轮机舱并从通风系统喷出）。接着，4号炮塔（Y炮塔）发生了爆炸。胡德的舰艏高高抬起，她不到3分钟就沉入海底了。

沉没的胡德

当时的战场，由欧根亲王号重巡洋舰拍摄

综合调查委员会得到的证词，可以得出结论：

1、救生艇甲板发生了火灾，但不致命；

2、102毫米炮弹弹药库先发生爆炸，但不是导致胡德沉没的主要原因；

3、在102毫米炮弹殉爆引发的火灾即将被控制的时候，381毫米炮弹弹药库发生爆炸；

由于目击者都表示俾斯麦的第五轮齐射到来后胡德就发生了爆炸，那我们先研究“殉爆是由一发进入弹药库的380毫米炮弹引起的”这一情况。俾斯麦的炮弹击穿了哪里？是用何种方式击穿的？我们先从主装甲带开始分析。

胡德号战列巡洋舰横截面，可以清楚地看出其装甲布局

胡德的主装从上到下以127-178-305毫米的厚度递减，外倾12°。我们看一张俾斯麦的380毫米 SK C/34舰炮的性能表。

从表中可以看出，18千米时俾斯麦的炮弹落角为13.9°，末速为532m/s。实际上由于当时俾斯麦相对于胡德有着53°的角度的缘故，最终解算出总的倾角达到43.85°。从德国380毫米舰炮的穿深曲线来看，在这个角度下，完整的炮弹对表面硬化装甲的穿深约为240毫米，并不足以击穿305毫米主装。那如果它击穿了主装上方较薄的装甲或是击穿甲板呢？

海图，下为英舰，上为德舰，可以看到俾斯麦相对于胡德的角度以及胡德将要进行的转向

底为考虑各种数据后解算出总倾角，右为炮弹击速，上为俾斯麦相对于胡德的角度

不同落角下不同速度的380毫米炮弹的穿深曲线

这张图比较特殊，它标注的是530-570mps的380毫米炮弹在两舰不同的方位角下穿深的变化

即便是胡德主装上最为薄弱的127毫米装甲，380毫米炮弹在穿透后仍然需要穿透160-180毫米的水平装甲才能到达弹药库；如果击穿178毫米装甲，则只需要穿透130毫米的水平装甲，但代价是出射速度更慢。即便是炮弹未经偏转、直接击穿各层甲板，0.035秒的引信延迟也会使炮弹在进入弹药库之前爆炸——炮弹只能前进8米。因此，俾斯麦的这一轮射击不大可能对胡德造成致命的威胁。

然而，胡德接下来进行了一次20°的左转，实际上，380毫米炮弹在转向完成一半的时候就可以击穿305毫米主装（不过这并不能让炮弹保持足够的速度，它还是会在弹药库外爆炸）。如果这个转向最终得以完成，总倾角将会被降至28°。下表展示了转向前后炮弹穿透情况的对比：

确实，胡德的转向将会令俾斯麦的炮弹发挥更大的威力。因此调查委员会设想到，一发炮弹可能在穿透178毫米装甲后击穿胡德穹甲的倾斜部分（或者是击穿水平装甲），由此进入弹药库。不过，就当时炮弹的落角而言，它很容易被水平装甲弹开。即便没有被弹开也只会有最大65毫米的穿深。想要击中穹甲的倾斜部分也比较难，因为合适的路线太少。这两种假设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是可能性太低。

方位角53°，落角12°的炮弹的视角

方位角73°，落角12°的炮弹的视角

上方的线条表现了调查委员会的设想，然而炮弹并没有击中穹甲上的斜坡

但我们需要注意到，380毫米炮弹可能并不需要通过击穿主装或者水平装甲来摧毁胡德——怎么说胡德在她完工的时候也是实打实的“高速战列舰”。调查委员会认为，把胡德送进海底的很可能是一枚“水中弹”——炮弹在离胡德很近的地方入水，向前继续前进了一段距离后击穿了水线下方的船体，最终进入弹药库，把胡德炸成两截。

这一假设是基于威尔士亲王在战斗中的类似遭遇作出的，当时俾斯麦的一发炮弹在距离威尔士亲王8.5米的地方入水，炮弹继续前进并击穿了船壳。威尔士亲王差点被这发水中弹带走，不过它没有爆炸（英国战列舰对水中弹的防护都一般，不过俾斯麦很快也吃了威尔士亲王的一发水中弹）。

380毫米炮弹优异的水中弹特性在这场战斗中得到了证明（尽管它别的性能并不出众）。调查显示，炮弹的轨迹是一个半径110米的圆弧，这条轨迹的最大深度为2.3米（6.1倍于其口径）。它可以穿透8.5米的舱室，只有专门提升了水中弹能力的日本九一式穿甲弹才有比较接近的性能（不过九一弹重得多）。

380毫米炮弹横截面

尽管如此，对于380毫米炮弹0.035秒的引信时长能否支持水中弹一发入魂这一问题仍然存在着疑问。

即便是380毫米炮弹在空气中飞行，0.035秒也仅仅支持其前进19米，而这一数字在水下会小得多，调查委员会认为是13-14米之间。不过如果引信时长增加一倍，这必然会对胡德造成重大威胁，她的主装仅仅覆盖1.75-2.75米的水下部分。

最终调查委员会认为，如果引信时间延迟至0.035-0.070秒之间（这点可能性较高），一发落角约10.6-13.9°的炮弹将会轻易地撕开胡德的船壳，把主炮弹药库炸个底朝天。

顺便说一点，尽管皇家海军曾经对涉及弹药库的22起战损进行了调查，其中1起已知爆炸、6起疑似爆炸，剩余案例中尽管弹药库受到了严重的损毁，也没有发生灾难性的爆炸。但是必须指出，皇家海军使用的双基发射药中含有大量的硝化甘油，如果胡德携带的是不那么易燃的单基发射药，殉爆可能永远不会到来。

那主炮弹药库的爆炸是不是由102毫米炮弹的爆炸引起的呢？有这种可能，即急剧上升的压力可能会压垮舱壁，向其他地方扩散。虽说通风系统可以分散掉一定的压力，但仍然不足以阻止整艘船在上百吨火药的爆炸下沉没。不过，我们无法就这种可能性做出更加详细的推断。

综上所述，最可能导致胡德沉没的原因是：

1、102毫米炮弹弹药库的爆炸引爆了主炮弹药库；

2、一发380毫米炮弹击穿较薄的主装上部/击穿水下防护，直接使主炮弹药库爆炸。

作者较倾向于第二种情况。

小结

胡德号战列巡洋舰在刚建成的时代，确实当得起“高速战列舰”这一称号。但即便如此，1920年的一份报告就指出了在海军技术的发展下胡德防护系统的局限性：随着交战距离的不断增大，炮弹将会以越来越大的落角到来；由于采用了“全面防护”的设计思路，胡德没能拥有较强的水平防护这一缺点可能会带来致命的危害。遗憾的是，胡德始终没有接受大规模的改装以从根本上消除这个隐患（虽然与俾斯麦的战斗没有体现这种威胁）。而且，皇家海军没有注意到水中弹这一潜在的威胁。

1920年的实验，显示了大落角的炮弹对胡德造成的威胁

胡德舰艉各层水平装甲的布局

总而言之，面对胡德的悲惨结局，与其说“战列巡洋舰就是脆皮”，倒不如说是旧时代的盾败给了新时代的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