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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时候，我的表哥开始远行。 我表哥之所以决定这次远行是因为他的母亲即我的舅妈作过远行。我舅因为赌博与舅妈闹得要死要活并血拼了一仗之后，舅妈出走了。从此杳无音信。 表哥说，我要把俺娘找回来。 于是表哥去了，带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卷。 因为表哥的这次远行，决定了他的流浪生涯。 在找了许多地方又“弹尽粮绝”之时，表哥来到了一家饭店。 表哥进了饭店没有打听娘的下落，比如问一问有没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在这打工，操苏北邳州口音。没有，表哥没这样问。他对能否找到娘已经失去了信心。因此，表哥进了饭店，就把目光落在了那桌吃饭的客人身上，准确地说，后来又落在了那桌饭菜上。 正是六月，吃龙虾的季节。那些龙虾们蜷曲在盘子里，被烧得红红的，发着诱人的色彩。表哥看了，就感觉舌头下生出一股股的津液，饥腹里咕咕地响。尤其是满桌的火锅，荤的素的都弥漫着蒸汽，散发着扑鼻的香气。表哥的眼看直了。 其实表哥不是这种贪吃的人，也不是对吃特别喜好的人。表哥后来讲到这件事的时候对我说，人饿到那种情况，真孬了，人是铁饭是钢呀。表哥又说，假如身上有买一块饼的钱，我也不会要饭。我得活着呀！ 表哥就这样站在那桌饭菜面前看着。目光直直的，腰杆直直的。 喂，看什么看？去去去！吃饭的人撵表哥走开。 表哥感觉自己饿得失了态，就红红脸退了回来。表哥是个知错改错的人。 饭菜吃得差不多了，饿极了的表哥又身不由己地上前靠了几步。 喂，你这人要脸不要脸，滚一边去！吃饭的人开始羞辱表哥。 表哥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又退回来了。表哥1米78的腰杆依旧直直的。 饭店小，也没有其他人吃饭，假如有另一桌饭，表哥也许换个地方。巧得很，只有那一桌。所以表哥盯住不放。表哥想，这么大一桌饭，反正你们六个人吃不完，我就等着吧。表哥不敢上前了。 六人中的一个人回头看了看我表哥，那人的目光怪怪的，似乎有几分邪恶。他用手指勾了勾，示意表哥到他面前去。这人也许喝酒喝得兴奋，脱下了甲克衫，挂在座椅的靠背上，然后招呼表哥过去。 那人说，我说你这个人呀，你知道什么叫乞丐吗？ 走过去的表哥说，什么意思？ 那人又说，什么意思？我问你呢，你说什么是乞丐？ 表哥意识到了这个人想取笑他，就理直气壮地说，我看是迫于生计或者身体残疾，也可能是临时遇到什么灾难，没法得到食物或者什么的，请求别人帮助的人吧。比如我，身无分文，肚子里早已空了，现在就请你们给一点剩饭。 那人一脸惊奇，叫道，咦，你还振振有辞呢，你怪会为自己涂粉呢！我看你是好逸恶劳，想伸手吃现成的。 表哥说，好逸恶劳的有，但我不是。 那人一脸鄙夷，说，乞丐就是要饭的，要饭就要装孙子，就要像狗熊一样弯腰，低声下气地向人乞讨。那个吧，你弯腰喊我一声大爷吧，你弯了喊了我给你吃的。话一落，其他五个人都大笑起来，起哄嚷嚷，喊，喊大爷！ 表哥没弯腰，也没喊大爷。表哥说，我是一时困难，请求你们帮助。给，是你们的心意；不给，我也没意见。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在人格上没什么高贵、溅气的。从年龄讲，你们是大哥哥，为什么要我弯腰乞求还要喊大爷呢？ 六人齐声喊起来，呦，这小子都混成这个熊样了，还他妈这么充人蛋，妈的，给我滚！ 表哥扫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然后表哥转身要走，但表哥转身仅走了一步的时候，又立即回转身来，之后，表哥弯下了腰。 哈哈哈……六人面面相觑，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但是，表哥弯腰并不是向他们乞讨，当然更没喊大爷，表哥的腰弯到最低处，低头捡起了一只钱夹，那只从甲克衫里掉下来的钱夹。之后，表哥站直了，望着依然大笑不已的他们，用手碰一碰那个最早取笑他的人，将钱夹递给他。表哥说，同志，你的钱夹掉了。 表哥的这一举动，立即让六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并都望着表哥发愣。 表哥什么也没说，转身而去。 六个人起身离座跟了出去，齐刷刷地站在店外，目送表哥，眼里的神情错综复杂。他们也许想说什么，但均瞠目结舌，吐不出一个字。 表哥后来对我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人的腰是不能随便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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