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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俗纪事:上坟(谭丰华)

 文化佳园 2020-09-08

      我的家乡苏北农村有一个习俗,每逢过年前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到年三十,要给逝去的亲人送纸钱,也就是人们所说的“上坟”。

     到了农历的腊月二十三年味越来越浓。乡村田野里坟茔旁,时不时飘起袅袅纸烟、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回荡在田野上空。人们三两成群、有的还带上孩子,手提着塞满火纸的笎子,从这座坟茔走向那座坟茔。大家都在忙着给亲人上坟。

     小时候对上坟不太懂,为什么要到坟前烧纸?也从未问起。后来听奶奶说:“一年四季里要有几次上坟,最后一次也就是春节前上坟,活着的人要过年,阴间的人也同样过年;过年了要给他们送点纸钱,让他们也买点年货过个好年”。后来慢慢长大了,奶奶的话我渐渐懂了。

     童年时曾跟随爷爷上过坟,有时他会有意识地带上我。记得一年和爷爷一起去上坟,天气很冷,泇河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爷俩从冰上滑过去。田里覆盖着雪,麦苗时隐时现。来到坟前,爷爷停住了脚步,先掏出少许果品恭恭敬敬摆在坟前;点燃火纸,放一挂小鞭炮。然后又走向另一座坟。每到一处,爷爷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记住!这是你的老太、这是我的爷爷、老太,这是我们这一脉的先祖;等我和你奶奶死后,你也要经常来看我们,过年不要忘了给我送纸钱。”他的话我似懂非懂,但看到爷爷虔诚的样子,我默默地记住了他的嘱托。

     死去的亲人能吃到这些供品吗?这些纸钱他们真得能花到吗?后来长大了,对上坟这一民间习俗有所认识。原来这一民间习俗由来已久。并且和东汉时期发明家蔡伦、和他的哥哥蔡莫、嫂子慧娘有关联。慧娘看自家弟弟发明造纸发了财,就让夫君蔡莫也学造纸,可他俩造出的纸质量差,卖不出去、积压很多。夫妻俩一合计就演了一出双簧戏。慧娘假装得急病而死,让蔡莫装进棺材。发丧时围观者很多,蔡莫边烧纸边哭诉:“谁让我学造纸不用心?造出的纸质量差不好卖,把你气死了,夫人!现在我要把这纸烧成灰,来解心头之恨。”他烧了一捆又一捆。这时只听见慧娘在棺材里喊到:“快打开,我从阴曹地府回来了。”这一声可把人吓坏了。当众人把棺材打开,慧娘装腔作势地当众唱道:“阳间的钱能行四海,阴间的纸可做买卖。不是夫君把纸烧,谁肯放我回家来?”慧娘唱了数遍站起身又说:“刚才我是鬼,现在我是个人,你们不要害怕。我到了阴间后,阎王爷让我推磨受苦,夫君给了我送了许多钱后,我把这些钱赏给小鬼们,让小鬼们帮我推磨。判官也向我要钱,我把钱全送给他,他开了地府的后门,放我回家了。”蔡莫佯装糊涂:“我没有给你送钱?”“你烧的纸就是阴间的钱。”慧娘笑着回答。说着蔡莫当众又抱了几捆纸,烧给他的父母。在场的亲眼所见如此神灵,都向蔡莫买纸。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两天,夫妻二人粗制乱造的库存纸全部卖光。从此以后民间就流行起给故去亲人烧纸的做法,称纸钱,也叫冥钱。久之演变为上坟烧纸并广为流传民间,成为一种民俗。一些祭祀活动都要烧纸、上香。现在,火纸流传了两千多年,还是那么粗糙、无所长进,这大概是保留传承了蔡莫夫妇的工艺吧。

    这个典故是一个传说故事,至于故事的真伪我无法辨别。但这种习俗流传延续了几千年,它体现炎黄子孙根深蒂固的孝道文化。

      2001年的夏秋之交,已经重病两年的父亲,病入膏盲。在弥留之际他一直闭着双眼,偶尔有乡邻探视,我便轻轻唤醒他。问他肚子疼不疼?他摇摇头。我想这可能是全身中枢神经坏死所致。一次我独自在父亲的病床前,告诉他病的实情,他喃喃地说:“人得该死的病,老天爷命中注定,有你们兄弟俩,我知足了!”我问他走后葬在哪里?他喃喃地说:“按孝道,我应去泇河西岸随你老爷、奶奶,陪伴在他们身边。算了吧!隔河渡水的你们上坟不方便,就送我去北湖桑园吧。”接着他又补充说:“你们给我买的棺木太大了,可能出棺时抬不出去,出棺时可拆一段院墙。”说着,我们爷俩都泣不成声。是啊!父亲临走时还惦记着儿孙们,他在疾病的痛苦折磨中走了。按他的遗嘱,火化后葬在桑园。一年后母亲也随父亲而去。那两年,夜里做梦常见到父亲、母亲,耳边犹听病魔折磨他们痛苦的呻吟声。人只是一次生命的过程,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他们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日夜不停的呻吟声让我揪心。我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亲人生离死别的心痛。二老的身影牢牢植根于我的脑海中多年挥之不去。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而今,我已远离生我养我的故土,又要过年了,这一年给亲人的纸钱我一定要送!但愿父母在那个世界里不缺钱,不再痛苦。写到这里,仿佛我已回到父母身边,伫立在他们墓前。一缕轻烟随风飘去,纸灰化成白蝴蝶,在坟茔上翩翩起舞飞向远方。爹!娘!我来看您来了!又快过年了!请您收下儿子一片心意一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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