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得那年暑假过后，教育体制改革，整合教育资源。我们红光学校撤销了初中班，并入了附近的官厢学校。原来在红光学校代初中课程的老师们也都和学生一起整合到官厢。在初中一年级时候代我们语文课的刘燕林老师依然是我们初二（3）班的班主任。只是校长己不是我们原来的校长王桂枝了，而是我们从没有见过的梁广西校长。梁校长有一个管理学生的习惯，就是每天在学校早操时，抽查每个学生的个人卫生。如果发现哪个学生手和脸没洗干净，就会当场让站出来，在队伍前边亮相。在几百人的操场上被校长拎出来，这确实也是件丢人的事。所以学生们经过一段时间的抽查管理，逐渐的养成了洗脸、洗手的好习惯。 由于那个时候的物资匮乏，大部分学生的家庭生活条件都不是太好，能穿新衣服上学的学生少之又少。穿旧衣服甚至打多处补丁的衣服上学非常普遍，因为衣服旧，又懒得洗，脖子上有灰垢的男生很多，因此，梁校长每天的认真检查，都会有不少学生落网。当同学们的脖子逐渐变得干净后，梁校长检查卫生的力度又进一步加强，发展到了脚上。由于没钱买鞋，也是为了节省吧，暑假在家，我们一般是不穿鞋的。夏天我光着脚丫走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脚趾头被碰磕出血是经常的事。晚上家中热，拉个草苫子到村头路边或者麦场上就睡觉了，农村的孩子们大多都是不洗脚的。时间久了，脚上有灰不必说，脚后跟也形成了一层硬壳，练成了一双不怕踢踏碰撞的铁脚掌。 有一天的早操课上，梁校长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的脚上，我慌忙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盼望着他看不到我，更别看到我那双脚。心里正想着校长能不能早一点离开。突然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并且勒令我出列。我红着脸站到他面前，他让我面对同学们回答他的问题。问我为什么鞋是破的，为什么脚脖子是黑的？我说家里穷，买不起新鞋子。他说难道你们家穷的连水也没有了吗？同学们一阵大笑，我羞的无地自容。又听校长说：“明天把脚洗干净，或者找一双袜子把脚套上，不然就不要来上学了”。我归队后脸红到脖子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容易熬到放学后，到家第一样事就是挑水洗脚。一家人都惊诧的看着我，问我怎么回家就洗脚？我把早上学校检查卫生挨批的事说了。并告诉娘，校长说明天不穿袜子就不让上学。娘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我知道娘是犯了难，大人都没有袜子穿，哪有钱给小孩买袜子啊！这时候，我看到我姐姐起身屋去，一会从屋里出来，手里边拿着一双崭新的天蓝色尼龙袜子，递给了我。我知道那袜子是我姐定婚时，男方给买的两双袜子，那双红色的被她结婚时穿了，这双天蓝色尼龙袜她一直都留着，也没有带到婆家去。今天听说我在学校被校长批了，她心疼自己的弟弟，便毫不犹豫的拿给了我。 我心里那个感动啊！我说“姐，你救了我了，我一定好好上学”。说真的，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一双袜子，并且是尼龙的。我激动地一夜没睡着觉，天刚亮就爬起来，把脚洗了又洗，然后穿上崭新的尼龙袜，背上书包上学去了。一路上我感觉走路象飞起来，两只眼晴总是离不开那双脚面。从村庄内走过，感觉遇到的人都是在看着我的脚，还有那双天蓝色的袜子。到了学校，放下书包，我第一个来到操场。多么希望老师和同学们都朝我脚上看啊！嗬，我不光脚了，我也是有袜子穿的人了而且我这袜子是尼龙的，上档次啊！那天的早操课，我竟然盼望着校长再检查卫生，盼望着他能看一眼我的尼龙袜子。可是真奇怪了，那天校长竟然没检查卫生，也好像忘了昨天对我的通牒，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仿佛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心里那个失望啊！做过早操回到课堂，我小心翼翼的脱掉了袜子，装在了裤兜里，打算等明天上早操课的时候再穿！ 上午就这样度过了，中午午休时我们便回家吃午饭，我还是把袜子装在裤兜里，没有舍得拿出来穿。但心里还是惦念着袜子，四五里的路程，拿出来看了两三次。到家后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便掀开锅喝了几勺子早上剩下的山芋汤，虽然这绿色的汤水也压不了饿，但是必定还是能充饥的。因为有了新袜子的精神作用吧，竟然觉得什么都是那么美好，甚至都没有饿的感觉了。就这样又兴冲冲赶到学校，认真地听课做作业。心想着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高中、上了大学，有了工作挣钱报答姐姐。下课时，我又下意识地往裤兜里摸了一把，想再拿出来看看那双袜子。谁知道这一摸，我的心仿佛掉在了地下，那冷汗一下子就湿了全身。天啊，明明是“一双”袜子，怎么就剩下“一只”了呢？我顾不得去给老师请假，提起书包飞也似地跑出学校，在上学的路上来回寻找。 走了一趟又一趟，找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我找了多长时间，凡是我经过的地方都找了，可是依然没有那只袜子的影子。最后我彻底绝望了，便一个人坐在庄西头的大堰上放声大哭。娘啊！我的袜子哪去了？姐姐给我的袜子，我只穿了一早上，这怎么就丢了一只呢？晚上我如何向姐姐说，怎么向娘交代？我又上哪里再去弄袜子穿，如果校长再检查卫生我又怎么办啊？不知我哭了多少时间，仿佛到了世界末日。恍惚中，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站在了我的面前。他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在这大哭呢？我便把我丢了一只袜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他说：“孩子，你不要难过，袜子丢就丢了，命里没有的东西你是强求不到的。你别怕，校长不会因为不穿袜子，就不让上学的”。我说，“姐姐给的袜子，我给丢了我对不起姐姐”。老爷子说：“你姐姐自然给你了，袜子就是你的了，这和你姐没什么关系了。你知道姐姐的好，说明你是个有良心的孩子，知道感恩就好好学习，将来有用了才能报答她。你不是还有一只袜子吗，可以留下作纪念啊”。我听老爷子说的有理，便停止了哭泣。老爷子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会相面，我看你这小孩面带福相，好好上学，将来你也一定会有出息的，保证能吃一辈子好饭。别再为一双袜子掉泪了，快回家去吧”我听了白胡子爷爷的话，便擦干了眼泪。正好，这时见同学们也放学了，我便和他们一起回家了。 虽然老爷爷的话对我是个安慰，但是回到家里心里一直战战兢兢。晚饭后，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丢了一只袜子的事跟母亲和姐姐讲了。本以为娘会责备我，但是她却什么也没说。还是姐姐说：“丢就丢了吧，以后有钱姐再给你买一双新的”。我听了姐姐的话心中无比感激，便把剩下的一只袜子找地方珍藏了起来。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那个白胡子老爷爷又来到我跟前。他将一双天蓝色的袜子交到我手中，告诉我袜子他帮我找到了。我高兴地不得了，接过袜子，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他微笑着对我说：“孩子，你把袜子穿上吧，然后把眼睛闭上，我带你去看风景。”我听了他的话，把袜子穿在脚上。忽然，就感到脚下来了一阵风，把我徐徐地吹上了天空。那双天蓝色的袜子竞然变成了一驾飞机，而我就是飞机上的驾驶员，在白胡子老爷爷的指点下操纵着飞机，如一只雄鹰，展翅翱翔在万里晴空……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