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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季迷彩:海子自杀的那年(吕翠臣)

 文化佳园 2020-09-09

看了悼念诗人海子的文章,心中五味杂陈,1989 年我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一年。那年,诗人海子因为落寞、贫困、怀才不遇抑郁自杀了。刚毕业的我离自杀只差一点点,我没有海子的才华,我却有着和他相似的境遇。

今天有可能要写出长篇大论了,那些经历,不想省去每个情节,每个字。就好像你有一个伤疤,一直包裹起来,尽量不去碰它,但是有一天,一不小心触碰了它,启了头,又痛又痒,忍不住了,索性全都揭起来,用力抓到底,让它一次痛痒个痛快吧!

1986年我中考成绩全县名列前茅,为了早日拿到铁饭碗,选择了上中专卫校。从农村来到了海滨城市,三年的城里生活,爱上了城里整洁的柏油马路和夜晚的霓虹灯,已经有点不适应家乡夜晚的漆黑和雨后的泥泞了。

是的,正如作者所言,每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到城市去,走出贫困,向往城市的繁华,有着诗人海子一样的梦想,期盼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幸福。

1989年7月毕业分配,赶上80年代末改革的大潮,邳县人事局一改往日的直接分配,实行主管局推荐,用人单位和毕业生双向选择,全县200多名各个专业的毕业生,提前聚集县城开会传达分配新方案,我清楚的记得人事局的领导,用激昂的语调反复强调那句话,我们一定做到择优录取,择优分配!

回到家,父母用担忧的眼神问我分配的问题,我自信地重复那位领导的话,今年分配改革了,实行择优分配,择优录取,放心吧!你女儿成绩又不差了,应该能分个好单位。

在当时的农村,父母能给你创造的条件,就是东凑西凑的学费送你去上学,那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然后一切就靠你自己了。父母的愿望也很简单朴素就是能让儿女们不种地,不要像他们一样,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双选会那天,刚19岁的我穿上在卫校省吃俭用攒钱买的淡绿色连衣裙,档案袋里装着我的成绩和骄傲,一个人自信地骑着自行车,二十多里路来到县城,双选现场在救护站的二楼,露天走廊拉着让我激动的红色横幅,择优分配!择优录取!

我拿着毕业档案袋,一进现场,一下子傻眼了,全县好几家医院的招收负责人坐在四周,中间许多学生以及超过学生倍数的家人围着县城的几家医院,弱小的我怎么也挤不上去,没想到决定命运的毕业分配现场,犹如一个疯抢的购物现场,那场面就好像谁先抢到就是谁的了。

我穿过人群缝隙,凭借自己的瘦小的优势,挤进人民医院和中医院两个毗邻的选人单位,紧张地递上自己的档案袋,两个单位负责招收的人,只看了看我档案袋封面的人名和校名,又翻了翻他们手里的资料和一些人名,交头接耳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很礼貌性地和我说:“抱歉!你再看看其它医院吧!”

我当时感觉好像有人当头一棒,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了思维 ,那可能就是上学时老师讲的脑震荡的症状。我愣愣地拿着档案袋走出会场,到露天阳台,红色的横幅上“择优录取,择优分配”八个大字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光。

双选会快结束了,一起上卫校的同学找到我,我们俩在学校都是班里的佼佼者,老师的宠儿。说好毕业后我们一块到我们的县医院或中医院上班,永远不分开。结果她如愿以偿进了县医院,她焦急而又真诚地说:“你家里人怎么不早找关系呢?县城医院名单听说早就内定过了”。

我忽然明白刚才他们为什么看我档案连打开都没打开,原来一切已经内定好,双选会只是一个改革的形式。也忽然一下子明白,原来前途不只是靠你努力学习,还得靠深奥的人际关系。

在他们收拾场地的时候,才发现还有一个可怜的我躲在一个角落,没有选单位,无助的脸上一道道已风干的泪痕。卫生局的一位负责人拿着我的档案打开看了看,轻抚我的头安慰道:“小姑娘,别怕!一定能找到单位。”然后在广播里大声吆喝到,还有一位优秀的毕业生没有选到单位,哪个医院指标没招够的快来看看。

那喊声犹如集市上农户在叫卖 还剩一只没有卖出去的羔羊,赶紧吆喝出去好收摊子回家。

“我们要!我们要!”几家乡卫生院,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人涌过来,围着我评头论足。我羞地无地自容,拿着档案袋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家的,

那年电视剧《渴望》热播,只记得那天大街小巷的磁带店毛阿敏深情地唱着《渴望》的插曲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伴着那歌声我泪如雨下。

回到家我睡了两天两夜没吃没喝,嘴唇起了好多泡,父母愁地唉声叹气,拖一位在城里上班的亲戚带我走关系。父母花二十多元钱买了白糖,罐头和麦乳精,人生中第一次给人送礼,吓的腿发抖。晚上打听到分管领导的家,亲戚带我上了楼,突然听到“咣”的一声关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都来找!农村孩子都想进城,快拿走!脏死了!”随声扔下两只受惊吓大声鸣叫的公鸡,伴着一股恶臭的鸡屎味,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农村孩子,也由一个城里亲戚带着低着头失望地下了楼,也没忘去逮那两只快要挣脱绳索的公鸡。当然我们也没敢再去敲那扇领导家的门。

一块毕业的同学已经上了班。那个卫校三年,一直称我为“天使”,云中总寄锦书来的男同学,也突然失联了,后来才知道他留县城一个企业单位,找了本单位的一个“天使”结了婚。

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写来信鼓励我,要学他一样坚强,他也是毕业后分配到偏远的山区,然后自己努力跳槽回了城。于是我擦干眼泪,鼓足勇气,天天去卫生局去找。我借着上学时写作文的能力,给当时的分管局长写了一封长信,写了我的境遇,和对分配的不满,还说若不给我一个理想的答复,我就从卫生局的三楼跳下去,让人都知道这世道的不平。如果那样那封长信就是我的绝笔了。

但是我终没有像海子那样走极端,想想家中等我回家的父母,每天目送我到村口的小路,直到彼此身影渐行渐远像一个点。我骑着一辆经常掉链子的自行车,往返于县城于小村之间。经常是给自行车上链子,抹了一手一脸的黑油,那窘迫的样子一定很可怜也很可笑。

也许是那封长信感动了分管局长,也许是看了我那脸颊抹的自行车油,倔强、可怜又可笑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卫生局重新给我分了单位,让我到县城附近的张楼卫生院,并答应我去上两年班再把我调回县城。

我还是年轻单纯,也就爽快答应去了张楼卫生院上班。三十年前的张楼卫生院简陋的几间小瓦房,院子中满是枯黄的树叶,职工也不多,他们下了班都能回家。由于离县医院很近,病人也不多。院长很高兴说来了正规学校毕业的护士,给我安排了一间相对不太漏雨的宿舍,并且许下诺言,等几年医院盖了楼,一定给我一间楼房住。

医院被老百姓的村子包围着,鸡鸭猫狗,都能跑医院串门子。朴实的村民,看我一个女孩住宿舍,给我送来鸭蛋、鸡蛋和青菜,有热心的大娘来给我说婆家,在村子里好有一个管饭的,听说医院分来一个小女孩,晚上漆黑的窗户后有时会有人头晃动,吓到我睡不着觉。

是的,单位离县城并不远,晚上,我仰望县城的方向,霓虹灯在闪烁,发着诱人的光,我始终没忘那个局长的话,过两年一定把我调回县城,我把一个月95元的工资每月存60元,我要攒钱,我要争取,要继续努力学习,我不想一辈子这样落寞。

正如毛阿敏歌中唱到的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多年后我终于通过努力回了城。在城里有了自己的房子,终于可以面朝大海,看春暖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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