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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老院子的回忆(胡敬平)

 文化佳园 2020-09-09

    奶奶家的院墙,严格说来不应该叫院墙,因为那根本就不是院墙,那是左右两边的邻居和前面邻居家屋子的后墙壁,是他们三家呈三面包围的形式,使得奶奶家才有了院子。

    院子的东边,种着一畦韭菜、一棵梧桐树和几株香椿树,由于长时间无人打理,所以韭菜就在那里荒着了,稀稀疏疏瘦瘦弱弱的几小撮,和杂草肩并着肩晒着太阳,它陪伴着它,它也陪伴着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那几株香椿树却长的异常得好,不光从根部又长出来很多小的香椿树,单说它的个头,早就高出院墙很多了,主干也差不多有铁锨的把那么粗。 

    院子的正中间,摆着一个石磨。我非常喜欢坐在磨沿上叠纸飞机玩,有时也会把饭碗端到石磨上,我要么坐在磨沿上吃,要么站在磨道上吃。石磨分上下两扇,下扇起轴,上扇开孔,把轴牢牢地置于孔中,推动上扇以轴为圆心转起来,夹在石磨两扇间的粮食就可以被磨碎。小的时候我推过几次磨,天还没怎么亮,大家都沉浸在香甜睡梦中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吆喝了,喊一遍纹丝不动,喊两遍迷迷糊糊地答应一声,等到喊第三遍的时候就得起床了,因为那个时候母亲已经全部做好了推磨的前期准备工作。只好磨磨蹭蹭地爬起来穿衣服,迷迷糊糊地抱着推磨棍,在母亲地带动下,机械地、一圈一圈地转着,说不清到底是母亲在追我还是我在追母亲,反正娘俩就沿着磨道一个劲地走,循环往复,没有尽头,既单调又乏味。从来没有比那个时候更痛恨当老大的了。在所有的粮食当中,麦子颗粒小、坚硬,是最难磨的粮食,有时困极了我就发牢骚,嫌母亲每次往磨眼里添的太少了,气急败坏地让她能不能每次多添一些,也好早点磨完回去睡觉,每次母亲都耐着性子给我解释:“咱家这石磨小、轻,添多了会磨不碎的。”我一边无可奈何地转着,一边打着盹,走着走着脚步就慢了,就不使劲了,然后磨棍就滑下来了,于是铁条拧成的磨系上以及磨棍上就沾满了糊糊。每当这时,母亲便开始讲故事给我听,什么“周扒皮半夜偷鸡学鸡叫”、“朱重八放牛吃牛”、“孟姜女哭倒长城”等故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听来的,一听故事我就来了精神,情绪顿时高涨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晨风轻轻地吹着,天上寥寥的星星俏皮地眨着眼睛,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空气是那么清新,伴着母亲那些有趣的故事,使原本沉重、单调、乏味的推磨过程也变得有意思了。 

    院子的西边是一间锅屋,锅屋是坐西朝东的,锅屋里面的墙壁乌黑乌黑,似乎在对人诉说着它曾经的热闹,门口以及墙角处有很多蜘蛛网,这里的空气非常不好,有一股扑鼻的霉味和猪身上那股热烘烘臭烘烘的味道,因为总是有两三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大肥猪挤在里面睡觉。至于老鼠、蜈蚣那些小动物当然是不缺的了,但最多的还是跳蚤,不知道是稻草里本就藏着跳蚤还是猪身上生出来的跳蚤,也可能是猪身上先生出来跳蚤然后它们又藏在了稻草里的吧,总之锅屋里的跳蚤是你想象不到的多,院子刚废弃那几年,我经常会故意去引诱它们,然后再把它们置于死地。我先把裤管卷得高高的,让腿全部都露出来,然后再从水缸里捧点水出来涂抹在腿上,前面后面一定都要照顾到,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只要往锅屋门口一站,立刻就会有好几只跳蚤跳过来趴在腿上,这时候你只需一个个往下捻并把它们摁到水里就行,当然了动作要快,否则等跳蚤们反应过来后还会跳走的。每一次我都用这个法子逮跳蚤,实在是很好玩,也实在是莫名其妙,一边在心里暗暗地欢喜,一边嘲笑跳蚤太傻。

    锅屋的门外,有个用砖头垫起的长方形的大石板,石板下面阴暗潮湿,长了不少蘑菇,黑森森的,那都是些小蘑,看样子就不能吃,但它们每年还是不厌其烦地长着。蘑菇下面的泥土里有很多蚯蚓,我有时会左手拿着小树枝右手拿着小铲子去挖,挖出来的蚯蚓有的衣服穿的很周正,有的就不行了,中间总是会有那么一小截没穿衣服的,遇到这样的蚯蚓,我是不屑用小树枝去挑它的,感觉它很不正经,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不穿衣服呢?石板上面有个水缸,它的功能就是储存足够全家人使用的饮用水,由于担心有虫子爬进去或者有鸟屎落进去,所以奶奶就弄了个大帽子盖在上面。

    忘了具体时间是哪一年,只记得当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正在院墙边看蚂蚁搬家,天上开始下雨了,我想要进屋去拿草帽,走到水缸旁边的时候,一看,有雨点啪啪地落到缸帽子上。我就想这缸帽子这么大,遮起雨来肯定要比草帽更好。于是我就很费力地从缸上把它给翻下来,到了地上它还乱滚一阵,我好不容易才设法钻进去,这缸帽子实在是太大了,我顶着它非常吃力,它完全遮挡住了我的视线,也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只听得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上面,往脚下看,看到了东墙边的那畦韭菜,还有一个俗称“趴地虎”的矮小板凳,那是奶奶割韭菜和搓麻绳时候坐的,我赶紧走过去坐下,顿时感觉头顶上轻松了,原来那缸帽子就跟个小房子似地扣着我,现在我不必再顶着它,它就直接扣在了泥泥水水的地上。小房子里面黑极了,什么也看不见,听那雨声,似乎也觉得远了,那棵梧桐树在风雨里被吹得呜呜地响,好像大树也被搬到别人家的院子去了似的。真有一种风声雨声打雷声,声声远去的感觉。“这小屋真好,不怕风不怕雨的,多会想走的时候,我站起来就走,太方便了,太好了,我太机智了。”这么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我就睡着了。好在夏天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直到雨停了奶奶回家了才把我从缸帽子里叫醒。

    这么多年过去了,水缸也早已不是原来的那般模样,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它只剩下了半截,这个残缺不全的水缸底下养了无数的潮虫,如果你把水缸稍微挪动一下,那些失去了保护伞的潮虫立即就会如惊弓之鸟般四下逃窜,等过了一会看着实在没有什么危险了,它们仍然又会回到水缸的下边去。水缸里始终存着半缸雨水,只要用手抓住缸的边缘一摇动,那水里边有很多活物,就会上下地跑,似鱼非鱼,似虫非虫,我不认识。

    水缸的旁边还有一个漏水的大铁桶,由于常年的风吹日晒雨淋,铁桶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全身长满了铁绣,是一种说红不红说黄不黄的颜色,用手一触碰就往下掉锈末,虽然它本质是铁的,但沦落到今天,就完全像泥巴做的了,就像要瘫了的样子。它不但自己衰弱发黄,一旦下了雨,它那满身的铁锈色,还会跟着雨水流到别人的身上去,它身下的大石板就已经被它给染黄了粗粗的一道。那红不红黄不黄的铁锈色的水流,还一直流得很远,但凡它所经过的那条土地,都被它染得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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