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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事:麦场(作者 许宝民)

 文化佳园 2020-09-09

六月天骄阳似火,田野中一望无际的麦穗在热风的吹拂下金浪滚滚。农民在整理好麦场之后,便开始了繁忙的抢收抢运小麦的劳动。地里割下的麦子运到麦场上后,紧接着要抓紧进行脱粒、扬净、归仓。麦场是麦收季节的主战场。
   一九八三年之前的大集体年代,每个生产队都有一大片一、二十亩村边的高地作为集体的麦场。几百亩小麦从田里运到场上后,先一排排码起。为了防雨水,底层麦穗向上站起,上层麦穗一律朝南,码起两米多高,整整齐齐。
   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麦子在脱粒之前,一般用铡刀将麦捆切成两截,使麦穗与秸秆分开,先将穗子铺在场上晒干后,再用碌碡多遍碾轧脱粒。当时大集体饲养的牛、驴数量有限,而碌碡较多,用人拉碌碡是很常见的事,麦场上常常出现十来个碌碡在人们的拖动下一个跟着一个转圈子的现象。碌碡碾轧一遍后后,女社员随后用叉子将麦草翻起来,接着再轧。一般转过一百多圈后,就可以挑起麦草、垛草、堆场、扬场、清场了。在天气好时堆起轧好的麦草后,会趁天气晴朗酷热,紧接着迅速铺放下一场麦草碾压。
拉碌碡是一般是由两个男劳力拉一个,这是需要实实在在卖力的良心活。不用力拉碌碡不转,一人偷懒,另一搭档马上感知。由于碌碡两头直径不同,转圈时需要两人用力配合。如果其中一人松劲,碌碡会很快偏离圆周运动的轨迹,拉绳卷入碌碡底下,极有可能碰伤人的脚后跟。人拉碌碡转圈时,上有烈日当头,下有热气扑面,重复走动单调枯燥,加上连日加班劳累,常常出现了个别人走着走着就打盹了,不由自主地倒在麦草上。最累的是拉前边第一个碌碡,不仅要克服蓬松麦草的较大阻力,为后面的碌碡轧出轨道,而且在走动时踝骨周围及小腿下方会不可避免地被混乱的麦草划出斑斑血痕。一九六七年夏我刚从学校回乡务农,干活不惜力气,队长分配我和另一个青年人拉前面第一个碌碡。两人虽然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但是配合很好走得较快,受到后面个别人反对。不过,我很快理解了他们的苦衷。他们夜以继日的疲劳战,休息极少,,有的年龄不小了,实在达到了疲劳的极限,于是便自觉地调整到了他们希望的转动速度。麦场上空万里无云,晴空下燥热的人们,期盼着迎面刮来一阵风,天空飘过一片云,哪怕是几秒钟时间的凉快,也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享受!时有民谣曰:“碌碡圆又长,碌廓吱吱响。步步掉汗珠,累死爹和娘。”(注:碌廓·是碌碡四周的木框架,有木轴与碌碡相连。爹娘·男女社员的自我戏虐) 有时中途稍微休息一下,拉碌碡的人们会快速地奔向场边的水井,用瓦罐取出井水,抱起瓦罐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下清凉的井水。此时,我躺在场边麦草上,摘下斗篷罩在脸上,腰酸腿痛肩红肿,一动也不想动。不远处大树上布谷鸟“鸪咕、鸪咕”的欢叫声传来,令我十分羡慕。它们可以不渴不饿,不受暴晒之苦,累了还可在树荫下小憩。此时,真想化作一只布谷鸟飞去!
难忘一九六九年六月一天。那天午后刚刚将轧好的麦草挑起来垛好,西南方向乌云陡起向上翻滚,不一会雷声大作。见状,在地里干活的社员也快速奔来参加抢场,大家忙乱地将五、六亩大的场面上麦粒和碎草快速地向中间集中。但是麦子尚未堆起即狂风大作,麦糠碎草漫天飞扬,紧接着暴雨夹杂冰雹噼里啪啦袭来。十多分钟后,麦粒沿着稍微倾斜的场面随雨水流淌,我们迅速地用麦草在水流下游将麦粒围挡。为防麦草被雨水冲走,有人干脆趴在麦草上。一阵紧张的雨水中夺粮,人人都淋得像落汤鸡,湿透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雨后,生产队组织大家用水盆、筛子、竹笊篓淘洗了一天,才将麦粒从泥水、糠秕、碎草中分离出来。

到了一九七五年夏季,不少生产队添置了手扶拖拉机,大部分轧麦场的事则由手扶拖拉机来完成了。农业机械的使用大大缩短了脱粒的时间,减轻了农民的劳动强度。此后,麦场上很少见到人拉碌碡的现象了。手扶拖拉机连上风扇,解决了扬场需要等风、靠风的难题,加快了清场的进度。
一九八三年分田到户后,大片的麦场被分割成一片一片。麦场上打麦子出现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有的人用石块、车架作为支承物,抱起麦捆上下摔打;有的人用木棍或木叉反复敲打麦穗;有的人拉起了沉重的碌碡在麦草上转圈;有人借来亲朋的手扶拖拉机或小四轮;也有人找来亲友帮忙。在短短的时间里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各种生产潜能充分利用起来了。完成小麦脱粒后清场的时间,不到大集体时代所用时间的的一半。

一九八七年麦收时,我们土地较多的几户联合起来购置一台较为先进的大功率的电动脱粒机。机械脱粒漏粒少、速度快、场地小,但是流水作业线上占用的人员多,其中运麦捆、解麦捆、朝机口中送麦捆、挑麦草和垛麦草,至少需要七人配合作业。当时家中子女年龄尚小,由于人手缺乏,只有把他们当作成人派上用场,去运麦捆、解麦捆。孩子们在麦场上忙碌的身影,验证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真谛。由于我家地多,十多亩麦子打完大约需要十个小时的时间。为了换取邻居的帮助,我们会主动地去前后几家邻居帮忙。在此期间,前急后催时不待我,容不得停下机器,更不能稍息手脚,只能废寝忘食、强打精神,甚至连续两天不休息。站在机前向机口内推送麦捆是最累最脏的活,只能责无旁贷地由自己来干。一天下半夜,我连续站在机口前推送麦捆已经六个多小时,睏得睁不开眼,靠吃几个生辣椒刺激神经也逐渐失灵了。站在正在运转的的机器前竟迷迷糊糊地做起了梦,两腿一软倒在地上,左侧手背差点被高速转动的三角传送带卷进去。(本村曾发生过这样事故,回想起来至今心有余悸.) 有时麦捆送入得太快,脱粒机卡得转不动了,只有停下机器倒转皮带轮扒出过多的麦草。这时流水线上的其他人倾刻原地卧倒,很快地打起了呼噜,有的人晃都晃不醒。累、睏,渴,伴随着每一个加班抢收的人们。俗话说“麦口麦口,咬你几口,”一个麦口过来,体重减轻四五斤是很普遍的事。特别是麦草扬起并大量吸入肺部的灰尘和麦丹红粉的尘雾,会使不少人继后持续咳嗽较长一段时间。
几年前,老家的房屋被拆迁了,大量的农田土地被征用,原来一望无边的粮田已经碎片化。即使剩下几块面积不大的麦田,也用联合收割机直接进地收割,麦粒和秸秆在收割机中分离,秸秆就地粉碎还田,农民只需要在麦地里直接运走粮食,有些商贩直接到地里买走了麦子。农民从繁重的麦场劳动中解放出来,麦场也随之消失了。
麦场大小、有无的变化,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二十多年前,孩子们先后走进了高校的大门,我渐渐地脱离了繁重的麦场劳动。但是,麦场劳动的艰辛,家乡父老兄弟的钢铁般的毅力和对最基本生活的期盼,至今仍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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