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 貌似面含微笑的聆听田杏枝絮叨，但心思早飞出信访接待室，纠结于退休之后是先在南大西洋的邮轮上看南十字星，还是先去西藏阿里北冕天文台看北斗七星。
“孙区长，您说是这个理吧”田杏枝的一句诘问把孙连城拉回到现实世界。
“是啊！是啊!”孙连城不知所云的随口应着，这才元神归位。
孙区长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观天上星，也知道田杏枝是达康书记的远房表妹，寡居后在书记家帮做些家务，这是京州官场众所周知但谁也不点破的公开秘密。心中暗想，“李达康也太爱惜自己的政治羽翼了，亲属的事也不出面管管。可世界上不只你一个人会装傻，这招我们都会”；又想，“顺水人情谁不想做，但田杏枝上访的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批人的事，是几百万的事，就是李达康亲自出马又如何，只能是天上飘过五个字--没钱难办事”；还想，有人编排李达康，扑风捉影的传，孤男寡女一个屋檐下，田杏枝就不是什么保姆，是通房丫头。想到此处，孙连城不禁嘿嘿乐出了声。
田杏枝不明就里，以为自己的某句话打动了孙区长，更加起劲的倾诉自己的遭遇，仿若重生的祥林嫂。
孙连城 突然想起晚上邀请老领导易学习到家吃饭的事，不禁暗自叫苦。这时，下班铃善解人意的响起，田杏枝也识趣的收了声、站起来准备走，这让孙连城长舒了一口气。
孙连城也顺势站起，边陪着田杏枝往外走，边满脸堆满诚恳地说，“杏枝同志，一谈就这么长时间，都下班了，您还是先回家吧，还有什么情况，可等下次区长信访接待日再来找我。其实，您的事我们都很清楚、都很同情、都想解决，就是现在区财政确实困难，本来前几天求爷爷告奶奶凑了一笔钱，准备解决你们的问题，结果区里出了个煤矿事故，矿主跑了，煤矿账上一分钱没有，是区政府承担了救援、抚恤和善后的全部费用。就连市委李达康书记要求整改的信访窗口低的问题，都因没有经费而未及时整改，这事还惊动了省委沙瑞金书记，就要罢我的官了，没钱又有什么办法呢？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人民群众的事就是党委政府的事，大家的合理诉求都会得到满意结果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理解万岁，理解万岁！”话罢，还向田杏枝挥手告别。
田杏枝 受宠若惊，不知是走好、是留好，怔了一下，最终向孙区长还以深深的一躬。
目送田杏枝走远，孙连城急急忙忙往家赶，进了门，看到易学习和毛娅夫妇已经早到了。
孙连城：市长和市长夫人还没适应角色转变啊，架子都不会端，被人请吃饭哪能准时准点到啊。
易学习：噢，原来是天文学家姗姗来迟啊，研究宇宙真够废寝忘食，客人都到了，请客的主人还没回来。
毛娅：你俩这么长时间没见，一见面就斗嘴，你们俩先聊着，我去帮着准备晚饭。刚泡的我带来的自炒新茶，连城你尝尝。说罢，拉着孙连城妻子进了厨房。
看着两位夫人离开，孙连城小声问：嫂子检查结果怎么样。
易学习：结果还没出来，但不乐观。要不是拜托你出面联系，连个专家号都挂不上。
孙连城：这说哪去了，咱们认识快20年了，你是头一次张嘴，何况专家还是我高中同学，就是一句话的事。检查结果出来后，准备怎么办啊？
易学习：如果真不好，我就陪你嫂子到北京或上海去。
孙连城：可，你现在是在拟任吕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的公示期啊！迟来的爱也是爱！你正县20多年，终于碰上沙瑞金书记这个伯乐，才有这个破格提拔的机会，得把握住啊。
易学习：事虽如此，但这几十年对家人亏欠太多，以前为大家而忘小家，让毛妹吃些苦受些累，那是出于公心，尚可理解；现在要是要为了确保自己进步，而把毛妹的病耽误了，那就成了为求官声民望的沽名钓誉之徒了。
孙连城：也是也是！
易学习：不说这些了，借到你家吃饭的机会，主要是来对你兴师问罪的。
孙连城：老领导，我不贪污受贿、不跑官要官的，何罪之有啊！
易学习：现在汉东谁不知你孙大区长“作为一个被耽误的天文学家，开悟了，方知宇宙之浩淼、时空之无限，再无烦恼”的做派。早知道你这个德行，我当初就不应该推荐你当吕州交通局的副局长。
孙连城：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会带着原罪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说我吧，当初能被您看中，那还不是因为你来吕州当交通局局长，看我这个局综合科科长还算是兢兢业业、小有建树。
易学习：那时，我的前三任交通局长都相继落马，你做为局管人管钱管物的大内总管，能够独善其身并能有所作为，确实不易，党性、品德、能力、操守都经受住了考验。
孙连城：我是77年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可以说是那时的天之骄子。毕业后分到市交通局，单位把我这个专业的对口大学生当宝贝，我也把工作当做事业干，不到五年就当上了综合科的科长，还被确定为县处级后备干部。可好景不长，工作氛围慢慢就变了，就如北岛诗中写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只会闷头干活、坚持原则的人不吃香了。我既不愿随波逐流，也无力改变现状，只能独善其身。好在本职工作让那几任领导挑不出毛病，几次想给我调整岗位都没有动成，要不是你这个伯乐来了，我这个备胎还不知在哪个车屁股后面挂着呢。
易学习：我提议你担任副局长，是为组织选拔干部，不是你的什么恩人和伯乐，你的为人、政绩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孙连城：可不久，老领导您就作为救火队员交流到别的岗位上去，单位又慢慢恢复常态，无名无利的事没人干了，哪管群众满不满意，只知围着领导指挥棒转，那时，我就是想干事也不让干，晃晃荡荡的在这个岗位上一窝又是十年。
易学习：那是什么常态，是病态。
孙连城：搞笑的是，时任市委书记高育良和市长李达康因交通局长的人选问题顶起了牛，结果我这个爹不亲、妈不爱的捡了个便宜，当了84天局长。
易学习：还比袁世凯多一天啊！
孙连城：李达康旋即调走，没几天，我就给高育良当初推荐的人选腾了位，交流到京州光明区任副区长，还美其名曰增加主干线工作经历。
易学习：从此，你不就开始官运亨通了吗。
孙连城：那是副市长兼区委书记丁义珍觉得我这个人没根基、没野心、没魄力、好控制，就通过刘瑞龙的关系给我扶了正，当上了傀儡。
孙连城：好好努力，原地窝住动弹不得；听之任之，却天上掉馅饼“被”当官！TMD！从那以后我就看破红尘，得过且过了！
易学习：你当初的革命激情、工作热情哪去了？
孙连城：老领导，我现在政治资源、年龄、资历都无一点优势，运气也走到头了，连个区委书记都不让我当，我不如此又如何，难道掉转车头，向赵德汉、丁义珍学吗？
易学习：你说的虽可理解，但不可饶恕，别忘了你是共产党员，你的理想信念哪去了。
孙连城：老领导，我敬佩您为人的坦荡和信仰的坚定，但说句实在话，您在县处级岗位干了二十多年，您得到了什么，如果不是沙书记的慧眼，您还是要原地踏步，毛娅嫂子至今还是农村户口，吃了多少苦，现在又积劳成疾。咱们认识这么多年，说句实话，过去您是汉东官场的一个另类，现在大家又在传“你要报复赵家，所以执意要拆掉月牙湖的美食城，正和沙家帮扳倒赵家利益一致，才升的官。
易学习无语中……
孙连城：达康书记那是政治家，品性、操守、政绩众所周知，连痴迷GDP的表情包都风靡网络成了网红。可他既不讲友情，您和王大路为他顶了雷才有他今天，他却为防闲话刻意回避；也不讲亲情，前妻欧阳菁身陷囹圄，表妹田杏枝为了个事业编制待遇天天到我这上访。孤家寡人就是当上省长，还是个孤家寡人。
易学习觉得评价领导终究不好，话却不知如何接，就岔开话题说:你提信访的事让我想起来了，瑞金书记都亲自到区信访办去了，那个窗口整改了吗？听说因为这事都要撤你的职了。
孙连城：我这点丑，老领导都知道了。昨天市纪委和组织部按达康书记指示联合核查一次了，主要查了信访窗口整改、大风厂批地和我散布 “宇宙之浩淼、时空之无限，再无烦恼”消极言论这三个事。据说达康书记已表态，如果查实，就让我去少年宫管天文望远镜。
易学习:我看这种安排对你真是量才使用。
孙连城：我也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就是不干事，也不想摊上事，办事的规矩还是懂得。上面的要求指示部署，我都是逐一再要求再传达再部署，无一漏项，虽然有些“会议落实会议、文件落实文件、讲话落实讲话”的瑕疵，但肯定让人也抓不住把柄。达康书记对信访工作的整改意见，我第二天就到现场传达并要求信访局限期整改，内容都刊登在《京州日报》上了，可以去查，肯定与达康书记要求一字不差，但确实没有经费，只能逐步解决。大风厂重新建厂的地，全区真是一块地也没有了，都让丁义珍给卖了。至于那些言论吗，我从来没说过，都是丁义珍之流，因我不同流合污，诬陷我的。
易学习：你刚才讲的“没钱、没地、没说”是真是假暂且不论，懒政、怠政实在要不得，这既对不起党的多年培养，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孙连城：道理我懂，但当前咱们这的政治生态不行。汉东有你这样的一个海瑞就足够了，并且也只能有你这唯一的典型。像我这样的人，在每个地方、每个单位都或多或少存在着。我，你是了解的，从过去想有所作为到今天碌碌无为，就怨我自己吗？下步，李达康书记真要借题发挥，拿我祭旗，贬我去少年宫看天文望远镜，我就辞职，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易学习真的不知说什么好，只得端起茶杯呷上几口，还是毛妹亲手炒的茶，但怎么喝也不对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