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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世扬|棉花系列:棉农的天(三)

 海燕文化工作室 2020-09-09


棉农的天(三)


文/杨世扬



关于万元户的概念,就是那个时候深深烙进记忆的。

记得那年上半年,我那个表哥准备到远方去开家具厂,然后到我家来借钱。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家每年都是上半年借钱,用做种地的成本,下半年地里有了收成才还钱的。自然是没有钱可以借的。没想到这成为表哥心里的一个结,他到今天为止,仍记得我们不肯借钱给他。清楚地记得奶奶说过,表哥的那条命,没有父亲早已经没了。那年,父亲才12,13岁的年纪,表哥半夜患病,家里只有父亲可以充当劳力,于是父亲独自一人踏着月光,穿过长长的山路,山脚一侧全是坟茔,去跳头叫来赤脚医生。可以想见,一个少年孤独的身影,是怎样的勇敢。后来表哥那条命才得以挽回。可是那次关于借钱的事就像一个梗,让舅舅与外甥之间的距离阻隔得远远的。

幸好那年风调雨顺,棉农的收入特别好。母亲从斗门头经过,经营糖烟酒店的阿婆开心地说,芬,今年成为村里的万元户了。真诚的言语间,透露着阿婆无比的欣慰之情,好像在说,那么多年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了。也正是那一年,在妈妈的坚持下,盖起了楼房。因为那三间房子已经不能再住了。父亲的兄弟早年造的楼房,把我们家的房子已经影响得太厉害了。也正是婶婶的“他(指父亲)这一辈子也甭想造屋”这句话深深地刺痛母亲的神经。母亲一直憋着一股劲,这一年棉花的收入,加上姨娘、舅舅的帮助,终于把老房子推翻,造起了楼房。等楼房竣工,已是大雪纷飞。那一年的雪很大,但是我们很喜欢——

接下来的几年,棉花的收成时好时坏……

为了有更好地收入,很多棉农远走他乡承包土地。1995年,三姑姑去温州包塘地,那一年的收成特别好。这让更多的棉农去往温州、乐清……甚至更远的新疆等地包地种棉花。父亲、母亲也心动了。那个时候,我已经读师范,妹妹正读初三。



在棉花吐絮前,一切的费用都是借的,每隔一段时间,母亲都会从乐清赶回家借钱。更何况还要每个月定期给我们汇钱作生活费用。

很多年后,直到前几日,因为一些无端的事由,我那表哥的媳妇斥责姨娘的时候,旁的人相劝,按理说你们还是亲戚,勿要吵了。结果我那表哥和他的媳妇反唇相讥:介母娘舅不娘舅,好,叫叫,不好,当他是谁。那一刻我惊呆了,当然表哥的媳妇为人已经早有耳闻,但是也不至于这么目无尊长吧。这时母亲才说起他们家的一些事来。那年,一同去乐清包地种棉花的表姐回家借钱的时候,母亲希望她帮助自己多借两千好维持下一阶段种棉花的费用,那母亲就可以不用再跑一趟。谁知,表姐问大姑姑的时候,大姑姑居然说,你大娘舅借的话,不要借。天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因为那之前,大姑丈生病的时候,我经常去看望,父亲、母亲也是如此。后来想着大姑姑小时候对我的疼爱,我每年都会按时去拜年。没想到大姑姑有这样的心。那份亲情杳杳远去……

母亲接着说起,其实那年表姐也是多拿了那两千的。只是她又借给了别人。却告诉母亲,她没有借来。直到后来她跟一起包塘地的人闹不和,才漏了馅。那个时候的父亲,气愤极了,因为一直以来表姐夫的懦弱,很多事情都是父亲出面帮助解决的,但是这中间还竟然有这样的事情。父亲想不通。于是母亲只好又一个劲地安慰父亲:总是自己的外甥女。她不得不又一次赶回家借钱。


老天爷真是悲天悯人。父亲说,乐清那一片塘地其实真是很不适合种地的。因为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小小的斗门,如果天降暴雨,田地就会被淹没,严重的话就会颗粒无收。虽然当地人很好,特别是父亲、母亲租住的一户人家,老太太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一样。果然,那年夏天,暴雨如注,一天一夜都不喘气。很快,雨水从山上奔涌而来,不一会就已经淹没到了棉花脑头。面对这一片汪洋,父母亲想,这一年完了,这一年的辛苦因为一场暴雨化为乌有。我想这一夜对于父母亲来说肯定是不眠之夜。幸好,第二天马上放晴了,水很快排光。棉花坚强地活了下来,坚强地开花,坚强地吐絮……

也正是那一年的收入,母亲还掉了所有的外债。用母亲的话说,从来没有像这一年那么轻松过。但是她也后悔万分,因为包塘地,正读初三的妹妹缺少管束,中考不是很理想,离知恩中学还差4分,只能就读宁海四中。后来妹妹读了本科,成为我们家的第一个大学生。



那一年棉花的收入,让我们家还有1500元的结余。然后这一年小叔叔造房子,这1500元全部作为人情送给了小叔叔……

生活对于我们而言,是何其的幸运。虽然有坎坷、有波折,但是阳光依然可以照进命运的窗口,闪烁着光芒。

但是因为种棉花,很多人因此付出了生命。那几年,总能从父亲、母亲的口中获知,谁谁因为种棉花,打农药中毒生病死去。那可是一个个中年人的模样啊!父亲说,打完药水后,整个人像洗过澡一样的。于是在我的印象中,棉农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甚至是极为可怕的。我仿佛看到棉花地里打农药的棉农,背着药水桶,喷洒着农药,农药就像雨雾一样笼罩着他。而那棉花虫则恐怖地笑着。

是的,生活本身就是不容易的,棉农向天地讨生活,无不布满着艰辛,甚至还有自己的性命。

那第一朵吐絮的棉花,洁白、耀眼……并不是生活的诗意,而是镌刻着生活的过往——



世扬,宁海县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教师。

□编辑:叶寒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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