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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继新 王崧舟|第一章,读书:文化的升值(5)——《语文的文化品格》系列之六

 陶继新教育文集 2020-09-09

二、如何阅读

陶继新:王老师,我们谈了这么多阅读对于生命的必须和必然,那么到此处便引出了一个话题,就是“如何阅读”的问题。我很想听听王老师您的高见,请您谈谈如何阅读?

1.立志于明道

王崧舟:其实,陶老师刚才这番话带给我一个非常大的启示,让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您谈到了孔子的学习,我发现其实孔子对自己一生的回顾,实际上就是一个求道、开悟、明智的过程。这是我突然悟到的。比如孔子自己讲,十有五而志于学,这话有两层涵义,第一,学什么?如您刚才所讲,孔子的“学”主要并不指向我们现在所讲的科学知识,或者说自然真理,而是指向道德修为,或者说生命真理,通俗一点讲,就是“学做人”;第二,“志于学”意味着什么?志于学,说明是自己想学,想一心一意地学,把学做人当做了生命理想和憧憬,这是求道的支点。接着呢,三十而立,可能我们会把三十而立这个“立”,狭隘地理解为“立业”,其实不是。这个“立”是按照学到的东西去立身行事,是践行、是笃行、是修行。学而不立,非真学;立而不学,非真立。孔子自己呢,是学而立,而且已经小有成就了。然后他说“四十不惑”,这时他就是一个智者了。他认定这个方向,这是一个台阶,一步一步地迈进,到四十岁,不惑了,这时候,他智慧的境界已经非常高了。五十而知天命,什么叫知天命,《中庸》里面第一句话,“天命之谓性”,我觉得天命就是宇宙实相、生命实相在你身上的呈现。我甚至可以断言,五十岁的时候孔子已经开悟了,已经明明德了。

陶继新:非常赞同!孔子的开悟正是源于他从五十五岁到六十八岁周游列国十四年,这十四年的游历成为他生命中因磨难而升华、体验实修的关键期。

王崧舟:对,就是刚才您讲的磨难,用佛学的话来讲,就是“烦恼即菩提”。然后他讲“六十耳顺”,我觉得这个落脚点是“顺”,“顺”是什么?《中庸》第二句话,“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我觉得这个“顺”就是率性,因循你的天性,因循你的生命,顺其自然地活着,用张中行先生的话来说,这叫“顺生”,顺生就是“道”。孔子在六十岁的时候,已经活出了道的境界。最高的境界是“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那是解脱,是心灵的宁静和自由,是天人合一。我感觉,孔子回顾自己的一生,实际上在告诉他的弟子,告诉后世:我这一生其实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求道、开悟、明智的,最后进入生命的巅峰状态,获得最大的解脱和自由,获得最大的幸福。

其实,我们读书也想获得幸福和自由,也想进入生命的巅峰状态。但问题在于,我们对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总是习惯于朝外面求。外求就一定会遭遇各种束缚、各种秩序,我们的痛苦就来自于要不断地解除这个束缚,颠覆那个秩序。我们以为朝外面求可以获得自由,其实外面的自由,最后一定是有条件的,一定是相对的。很多时候我们承受的反而是对自由的不满足,因为没有明白真正的自由是什么。放下这一切去往内里求才有可能获得绝对的自由,内心的自由。我觉得孔子的生命最后到达了这种绝对自由的境界,就是他老人家讲的七个字,从心所欲不逾矩。所以,称他为圣人也好,称他为智者也好,称他为佛也好,称他为道也好,其实都是一回事。

那我就在想,我们的阅读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起点,就是三十而立的这个“立”。是立业还是立志?这是阅读的起点问题。我觉得读书首先是立志,也就是你为什么读书?你最终必须面对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你想明白了,志向就明确了。志向不一定成为非常具体、非常明确的目标。但志向就像激光一样,第一,它有一个确切的方向;第二,它能集聚生命的全部能量。因此,激光就比普通光要厉害的多。读书首先在立志,不管是二十而立、三十而立,还是四十而立、五十而立。总之,立志在人生的任何时候都不晚。怕就怕浑浑噩噩、稀里糊涂,生命能量处于一种涣散、无序的状态。

然后,精进,在读书上有这个定力,不断朝这个方向,不断朝自己求道的方向去读书。至于读什么书,我觉得已经是下一个层面的问题了。其实,读书一旦明志,读什么书就不是什么大问题了。我读书,最终是为了求得生命的解脱和圆满,这就是我的志。这个志有指引力、有吸引力、有牵引力。到时候,不是你去找书读,相反,是书来找你读。我读书是比较随性的,不管是哲学的,还是宗教的,是美学的,还是文学的,是专业领域的,还是非专业领域的,只要切近自己的这个志,都读。要说有标准,唯一的标准就是它最终能让我开悟,能让我获得生命的高峰体验,能让我的精神走向绝对自由。我不在乎这个书的名声,不在乎现在流行什么书,我只在乎那书是否与我“通心”,也就是合我之志,而且更能强我之志。

所以,我有时候在想,书不一定要读得太多,金克木先生有一本书叫《书读完了》,一开始,我对老头狂妄很不以为然。后来,翻翻他的书,他讲的还真有道理。实际上,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太阳底下还真没什么新鲜的事。真的,我们的一些前人,一些大智者,一些圣人,已经把宇宙真谛、生命实相参悟得很清楚了。而且,他们自己都已经把这种生命参悟活出来了。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苏格拉底就是这样一些人。他们不但开悟了,而且把这种开悟的境界活出来了,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读读这些书,就是前面我们讲的那些原典,其实也就够了。

陶继新:真是心灵相通啊!我也一直是抱持着这个观点。我们在阅读中外经典之时,在向先贤至圣们、向大师们学习之时,所读、所学的绝不应是表象的东西,而应是其心灵、精神的层次的提升和拓展。重要的是学其神,而不是学其形。有的人读了《论语》,学习孔子,也学着尊礼,但是却是学到了一套限制性很强的规矩礼节,反而束缚了思维心性的发展,成了一种退化的复古;有的人学习颜回的贫而乐,按着颜回的生活状态简化自己的物质生活,但他心里仍被物化的欲望所囚,根本乐不起来,更谈不上有心灵空间再去“乐道”了。我记得,原来我们都听说过,当海尔崛起之时,很多企业都去到海尔考察学习,但真正学出来的却寥寥无几,原因何在?因为,有的学回去后,所实施的“改革”不过是照搬海尔的制度条文,或者学着张瑞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也摆上座右铭,完全舍本逐末,根本不知道恰是张瑞敏的心性悟境是创造出海尔神话的本源,而这种心性悟境一旦修得学成,完全可以创造出迥异于海尔模式的独特企业经营方略而照样能雄观天下。我们教育领域里这种现象也是屡见不鲜,老师们每年都会有很多的培训机会,一场场的报告、一次次的听课,常常是当时激动、回家了了,原因何在?学习的方向就错了,学来了某位名师的言谈方式,却发现这根本和自己的行为习惯大相径庭;学习人家的教学方法,却发现自己完全驾驭不了……正如尼采所言:“甲之经验,乙之砒霜。”当学的都是人家专家名师在自己的心灵空间上演化出来的一些外在表现,恰如西医治病一样头痛医痛、脚痛医脚,短期见效,却经常复发。笔记记了一厚摞,回去能用得出的却连一句话都没有。恰是那些用心去听、用感知去体悟的听者,反而可能只听到了一句话却可以从此洞开心灵之门,进入自由之境,开启创造之源,生成自己的特色教育教学模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所看到的任何一个名师大家,看上去却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原因。光学表象,学一辈子也学不完。而其实他们的心灵和精神的领域却又是相似的,是合一的,所以,我们所阅读、所学习的,正是对这种心灵精神领域的拓宽,是内在的自我探索,而这些,所有的究竟之书中都已谈到,因此,书不在读得多,而在于悟得透。

孔子之学就是一个最佳的例证,他一生的学习就是在于心灵的飞跃和拓展。首先,这个“十有五而志于学”中的“志”是很有意思的,也是很有价值的。我认为“学”有三种状态。第一种状态,把它当成职业状态,有的人认为我是当老师的,教授学生是我的职业、我的工作,我干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工资,给我多少钱我就干多少钱的活,既然自己的那点“内存”足够应付现在的工作,就没必要学习什么新东西。这可以说是教师的下位状态。有的老师则不然,他认为学是为了他的学生,为了学生的发展,为了他自己生命价值的体现,于是带着一种责任感、一种使命感、一种成就欲去不断地学习。这是事业的状态,我把这种叫作教师的中位状态。而上位状态就是志业状态,这个“志”不是一般的志,此时的学不仅是围绕自己事业的发展、生命价值的体现,同时,还把学习融入自己的整个生命历程当中,成为一种生命的本然,且有其乐无穷的感觉。所以,孔子的“十五而志于学”,不仅仅简单地说这时候有志于学习了,而是里面有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就是他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把生命成长与整个一生的学习融合在一起了。

孔子谈到“三十而立”,此处之“立”绝非一般人理解的成家立室、升官发财的表象。刚才王老师您所说的“立”解释为立志是非常有道理的,立志走向仁义境界。这个“立”可以从《论语》当中找到它的源头。孔子有个儿子叫孔鲤,有一天孔子正在院子里站着,他儿子过来了,孔子就说:“儿子,我想问你一件事。”儿子说:“您想问什么事?”他说:“学诗乎?”你学诗了吗?那时候“诗”就是指的《诗经》。儿子说没学。孔子就说了:“不学诗,无以言。”不学诗,就没法说话。像《大学》《中庸》等好多经典里面,以及孔子也经常“诗曰”“诗曰”的,就是引用《诗经》上面的话。他儿子后来就好好地学习了《诗经》,而且学得相当不错。有一天,孔子又在院中站着,见到儿子,他问:“学礼乎?”你学礼了吗?对曰:“未也。”还没有呢。孔子告诉他儿子:“不学礼,无以立。”不学礼,没法立身。孔子还说过:“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孔子把“礼”看得是很重的。现代社会对于礼也是很重视的,而且世界各国都是这样。像美国总统奥巴马要下飞机了,第一个肯定是他先下,尊者先,这是礼节,肯定不能是服务人员先下。但是上电梯,按现代礼仪又不能叫贵宾先进电梯了,服务人员得先进去,按住开的按钮,保证贵宾安全进入电梯;而出电梯就得让贵宾先出,这些都是礼仪。礼仪是在人际交往中,以一定的、约定俗成的程序方式来表现的律己敬人的过程。对一个人来说,礼仪是一个人的思想道德水平、文化修养、交际能力的外在表现,对整个社会而言,礼仪是一个国家社会文明程序、道德风尚和生活习惯的展现。孔子所尊崇的“礼”便是如此,是内心的自然外化,外化出的形式又反射于内心的一种真实表达,它不可仅仅流于形式,然而没有形式这个载体,又无法传达,所以形式与内在要和谐统一,有相同的认同感。孔子思想中最伟大的就是“仁”。他有一句话,“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你要没有内在的人格,而只是表面的形式,是不行的。孔子的“礼”,他蕴含着一种内在的高尚的东西。由此,人才能立得住,内心才有了定力,有了方向。所以,孔子在三十岁就立志于“我知礼,而且说礼,而且行礼,以礼。”

说到“四十而不惑”,到了那样的年龄他已然成为了一个智者。孔子可以做到举重若轻,确实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或可以说此时的孔子对于自己认识得更加清晰了,人只有在不断地认知自我,了解自我的过程中,方可让生命的方向更加明确。此时的孔子,在心灵层面已经颇有体悟,内在空间得到了极大的拓展,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困扰他了,感受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生命体验,进入了一种清有、纯净、平静的生命空间。

“五十而知天命”,这个您刚才谈得也很有道理。这一句,我们也可以从《周易》上找到源头,《论语》上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如果再给我几年,到我五十岁的时候,学习《易经》,我肯定就没有大的过错了。《易经》有的人认为仅是卜筮之书。但我读《周易》却感慨万千,我认为它是中国哲学的大成之作,它对我的人生的启迪太大太大了,也让我更理解了“天命”。天命是不可知的,比如说,一个孩子一出生,出生在什么样的家里?出生在乞丐家里,出生在富贵之家,因为成长环境的不同使得他的命运随之迥然相异。同时我也认为,“知天命”想要传达给我们的是一种“丰富过程,接受结果”的坦然态度,是一种谋事成人,成事在天的积极豁达。

王崧舟:我这里插一句,我有一个体会,做为男人,读懂乾卦可以成为好男人;做为女人,读懂坤卦可以成为好女人。

陶继新:乾卦和坤卦是《易经》中最重要的两卦。梁启超在清华大学的时候作《君子》为题的演讲,勉励学子“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后来成为清华校训。这两句正是乾卦坤卦的“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确实,人要把这两者如果都做好了,其他都好解决了。

读《周易》,知天命。但孔子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他知道天命之有限,接受天命之有限,但是他还有一个超越,“知其不可而为之”。就是我知道我的天命,但是我仍愿意去尝试做天命所不可能成的事,因为这是我觉得应该做的。这便是孔子超越他人的地方,他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后来成为了一种中国文化,成为几千年流传的有志之士的精神追索,所以他的这个“知天命”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六十而耳顺”,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耳顺了呢?也是很有道理的,此时正值孔子从鲁国回来以后,而这段五十五岁到六十八岁期间的生命经历对孔子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这段时间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情况,有的人对他礼遇很厚,有的人非常坏,甚至想把他杀了,人情冷暖、礼义廉耻,全都活生生地呈现出来。在这惊涛骇浪般的命运间起伏,使他的心灵获得了更大空间的拓展,达到了顺其自然、无为而为的力量之源。于是此时的孔子,面对人性的善恶美丑,他不但全然接受,并能对任何人产生深深的悲悯之情,对任何加之于自身的事情都欣然接受。所以他这个“六十而耳顺”就非常正常了。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是一种绝对的自由,是一种道的境界了。突破了心灵最后的限制,达到了游刃有余、挥洒自如的生命本然。

所以,真正的学是生命之学,是心性之学,是一种不断拓展、不断超越的学,昨日之我已死去,今日之我又新生,并最终达至一种无限的心灵空间,一切似乎都在这空间之中,被完全的包容与悦纳,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相生相长。教育之学也是这样,如果不把“道”这个问题解决了,不管读多少书,不管干什么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很多人之所以读一辈子书仍碌碌无为,但有的人没读多少书却已很了不起,就是在“道”上的区别。

王崧舟:所以,立志于明道,并且将读书和生命融为一体,我们才能真正获得幸福、享受生命的喜悦和宁静。

孔子说道不远人,其实,道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但是,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我们以为道在外面,道在书中、道在寺庙、道在深山、道在高人那里。所以,我们的心总是往外求,越求越远,越求越体会不到那个道。说白了,一切烦恼、一切痛苦、一切恐惧、一切嫉妒、一切怨恨、一切迷惘……都是因为你觉得道在外面,道远离了你、抛弃了、忘记了你。

于是呢,你就开始不停地寻找生命之外的那个所谓的“道”,于是,你就成为了那个你寻找的东西。

“你”是一堂公开课的热烈反响;

“你”是一位后进生的美丽转身;

“你”是一篇论文换取的一张烫金的证书,或者就是论文本身所书写的烫金的思想;

“你”是成为教研组长、教导主任、校长之后的深深的满足感和优越感;

“你”是几度家访、几番苦口婆心之后终于打动家长的得意劲儿;

“你”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口碑;

“你”是教坛新秀、特级教师、劳动模范;

“你”是学科成绩名列前茅;

“你”是专业能力出类拔萃;

“你”是教师博客赢来的无数人气和关注;

“你”是对阅读的迷恋和沉醉;

“你”是被一场又一场学术报告所成就的思想者、智者、大师;

“你”是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你的学术专著;

“你”是身怀教育理想的几位同好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你”是教师这个稳定职业的稳定收入;

“你”是心甘情愿对每位学生负责的神圣与崇高;

“你”是为转变落后班级的寻寻觅觅、衣带渐宽;

“你”是和孩子呆久了的“被孩子”,一样的童心、一样的童趣、一样的童真;

“你”是成为孩子的电、孩子的光、孩子的唯一的神话;

……

我们发现,这样的象征和指代在生活中有着无限的可能。但是,我们可能不曾发现,这样的象征和指代都是你之外的,你唯一没有发现的就是你自己。

是不是这样?你看,你不高兴,你在孩子的童趣中求得了高兴,于是你向着他们求;你不快乐,你在后进生的美丽转身中求得了快乐,于是你向着他们求;你不自信,你在一堂公开课的热烈反响中求得了自信,于是你向着他们求;你不踏实,你在这个职业的稳定收入中求得了踏实,于是你向着他们求;你不满足,你在对阅读的迷恋和沉醉中求得了满足,于是你向着他们求;你不优越,你在成为一名校长中求得了优越,于是你向着他们求。

你孤独,你向着他们求;你无聊,你向着他们求;你痛苦,你向着他们求;你恐惧,你向着他们求;你彷徨,你向着他们求;你怨恨,你向着他们求。

求!求!一切都在外求,一切都缘来缘去,一切都离你越来越远。于是,你很快发现,在短暂的满足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大的空虚、更深的恐惧。

生活已经一再告诉我们:凡是外在的,都不是你能掌控的;凡是你不能掌控的,都不是你的。是不是?

而你唯一可以掌控的,只有“你”,就是“你”,全是“你”。

你才是你的!这是废话,但这更是真理。你千求万求,最终却把自己给求没了,自己丢了。自己丢了,你求了又能给谁呢?

求道,其实就是求自己。理由很简单,因为“道”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道永远和我们的生命在一起,或者说,你就是那个“道”的显化。所以,佛家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儒家讲“行由不得,反求诸己”。

回来,回到哪里?回到自己!读书要回到读己上来,与自己合一。

回来了,你终于醒悟:你求,是因为你缺、你匮乏。你缺什么呢?你缺这缺那,你缺钱、你缺权、你缺知名度、你缺崇高感、你缺可以献身一辈子的事业、你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问问自己,你到底缺什么?

不要去问别人,门外没有别人。问你自己,问自己的心,问自己的灵魂,问自己深埋在骨子里的那个自己。

其实,你什么都不缺,你唯一缺失的是“爱”。没有了爱,你才空虚、寂寞、焦虑、痛苦、恐惧、怨恨、冷漠,你才丧失了生命的全部活力和生机。

为什么缺失“爱”?因为,你觉得“道”离开了你、抛弃了你、忘记了你。

其实,爱哪里都没去,爱只在你心里。爱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你,你从来就没有缺失过爱。但是,当你的心向外驰骋、向外索求、向外攀援的时候,你错认了爱,你分裂了爱,你已将爱抛在了九霄云外。

去修炼爱,去修炼爱自己,去修炼探求自己的内心,去倾听自己内在的天籁之音,这就是在悟道,就是与道同在。当有人告诉你那就是爱的时候,你不要信以为真,那不是爱。爱是不能告诉、不能复制、不能灌输的,爱要自己行动、自己体验、自己觉知。

爱是纯粹的看,爱是清明的觉知,爱是完整的意识,爱是全然敞开、全然投入,爱是活在当下,爱是与当下的实然合一,爱是如如不动又生生不息,爱是永恒,爱是悲悯,爱是最高的善,爱是无言的大美,爱是般若,爱是真理,爱是道。

爱自己,就是接纳自己的一切。幸福,就全然接纳幸福;痛苦,就全然接纳痛苦。当你说自己很幸福的时候,你其实并未全然接纳自己的幸福。因为,你知道你幸福,那么,在你的意识中,就会有一个观察幸福的你和被幸福的你,于是,你的意识是分裂的、冲突的,你就无法全然接纳幸福。这不是爱。

当你说自己很痛苦的时候,你其实并未全然接纳自己的痛苦。因为,你知道你痛苦,那么,在你的意识中,就会有一个观察痛苦的你和被痛苦的你,于是,你的意识是分裂的、冲突的,你就无法全然接纳痛苦。这不是爱。

幸福,就与幸福合一;痛苦,就与痛苦合一。这是爱!

孤独,就与孤独合一;崇高,就与崇高合一。这是爱!

每天,给自己一点独处和冥想的时间。爱自己就从这时开始,不要判断,不要努力,不要对立,你只是看自己,静静地看自己,全然地看自己,升起你意识的全部敏感和警觉看自己,舍此,没有更好的办法。

想哭,就让自己哭,不要回避、不要抗拒。因为,回避就是分裂,抗拒就是冲突,分裂和冲突就不是爱。你可以临风而立,可以傍水而坐,可以面朝大海,可以眺望远山,在自然界的拥抱中让自己尽情流泪,你就是流泪,你只是流泪,你全是流泪,除了流泪,没有那个观察的你,没有那个塞满了记忆和意象的你,你与流泪合而为一。然后,在泪干的时候,不要忘了祝福自己。在觉知自己又在依赖一些东西的时候,告诉自己,“不依赖任何东西,外在的或内在的。别依赖任何东西,这不表示连邮差也不要依赖,而是指内心不依赖。”(克里希那穆提语)你只有不再依赖的时候,才会看清某一道情绪的根源是什么,也许这会很痛苦,然而痛苦唤醒了你的觉知、你的电、你的光、你的唯一的神话。

慢慢地,你照亮自己的痛苦,照亮自己的悲伤,照亮自己的焦虑和郁闷,照亮自己的百无聊赖和冷酷无情;慢慢地,你知道了原来在学习爱自己、接纳自己的同时,也在学习如何爱别人、接纳别人;慢慢地,你发现原来你并不只是你自己,你的黑暗是人类的黑暗、世界的黑暗、宇宙的黑暗,你的光明也是人类的光明、世界的光明、宇宙的光明,因为万物一体、世界一体、宇宙一体。爱自己,就是爱人类;爱自己,就是爱宇宙。爱自己,就是道。

道是完整,道是全然,道是最高的智慧和悲悯。所以,我们一旦觉醒:

“你”依然可以是一堂公开课的热烈反响;

“你”依然可以是一位后进生的美丽转身;

“你”依然可以是一篇论文换取的一张烫金的证书,或者就是论文本身所书写的烫金的思想;

“你”依然可以是成为教研组长、教导主任、校长之后的深深的满足感和优越感;

“你”依然可以是几度家访、几番苦口婆心之后终于打动家长的得意劲儿;

“你”依然可以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口碑;

“你”依然可以是教坛新秀、特级教师、劳动模范;

“你”依然可以是学科成绩名列前茅;

“你”依然可以是专业能力出类拔萃;

“你”依然可以是教师博客赢来的无数人气和关注;

“你”依然可以是对阅读的迷恋和沉醉;

“你”依然可以是被一场又一场学术报告所成就的思想者、智者、大师;

“你”依然可以是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你的学术专著;

“你”依然可以是身怀教育理想的几位同好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你”依然可以是教师这个稳定职业的稳定收入;

“你”依然可以是心甘情愿对每位学生负责的神圣与崇高;

“你”依然可以是为转变落后班级的寻寻觅觅、衣带渐宽;

“你”依然可以是和孩子呆久了的“被孩子”,一样的童心、一样的童趣、一样的童真;

“你”依然可以是成为孩子的电、孩子的光、孩子的唯一的神话;

……

这一切的“你”,只有成为自己明灯的那一刻,才会显现出生命的全部荣耀和光明。没有任何一盏灯能够彻底照亮你,只有你自己才能做自己的明灯。我所感悟的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当我把这些感悟说出来了,诉诸文字和语言了,我和道又分离了。所以老子才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原载于《语文的文化品格》,陶继新、王崧舟 著;中华书局。)

陶继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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