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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读 | 一只褐马鸡(文/安林章)

 当代文摘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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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名家,力扶新人


一只褐马鸡


作者:安林章(山西作家)

那年暑假,杨滨的妈妈去哈尔滨看姥姥,家里留下他和爸爸两个人。星期天爸爸又要上山,他也要跟着去,爸爸答应了。杨滨乐得一蹦老高,比过大年放花炮还高兴。临走背了个竹背篓,把水壶和干粮都放进去,替爸爸减轻负担。爸爸肩背双筒钢管猎枪,腰里系了一圈大拇指粗的自制火药子弹,黄铜弹壳闪闪发亮,好不威风。

   杨滨的爸爸是动力车间维修钳工。业余时间除了偶尔下下象棋,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猎。杨滨早就想跟着爸爸上山玩,妈妈总是不答应。妈妈想让杨滨好好学习,将来上大学,就像安岩的爸爸妈妈一样,有满肚子学问。爸却说:“小滨将来顶我的班当个钳工就挺舒气,书念得多了,人就变得事儿多,死犟,像隔壁那个老九那样。”他指的是安岩她爸,为何对他有意见?一是下棋老输给他,二是他反对打猎。

187厂建在深山老林里,虽然交通闭塞,倒也幽静清爽。周围都是高耸入云的大山,漫山遍野的松树,排列成无边无际的大森林。山上流淌的清泉直奔山脚下,在山谷中汇成潺潺的河水,清澈透亮,河底彩石清晰可见。从夏到秋,山脚下森林旁到河谷边草坪上都长满绿油油的青草。草丛中各种颜色的野花此起彼伏,交相辉映,红的山丹丹,黄的蒲公英,紫的马兰,白的山菊……。要想采,一会儿功夫就是一大捧,插到家里的花瓶里,灌上水,几天不谢。


杨斌和爸爸走了一会儿。爸爸说:“翻过这座山,爸爸昨天傍晚在林边下了个套子,去看看套住野鸡了没有。”

说话间,到了那个去处。果然有个大野鸡被套住了。那鸡,红色的冠,深褐色的颈项,雪白的肚皮,黑色的背,蓝色的双翅,深绿色的长尾,尾端有彩色圆斑。

它的右腿被固定在地上的撅子上的铁丝套住了。大约挣扎多时,周围草坪纷乱。右大腿下边绒毛已经掉光,铁丝牢牢扎在它右爪以上,铁丝下鳞皮已经蹭掉,隐隐可见骨头。随着杨滨和爸爸的靠近,它双目流露出惊恐的光,又加大了挣扎的力度。右翅膀拖在地上,左翅膀扑楞愣乱扇,左腿踮踮乱跳,围着被套住的右腿紧张而慌乱的转着。

杨滨见了,心里老大不忍。虽然吃过好多爸爸打住的野鸡肉,但那都是死的。这样活生生受难的惨样,他还从未见过。

“爸,放了它吧,怪可怜的。”

“傻儿子,这只大黑鸡肥极了,捉回去先养着,等你妈回来,一块炖了吃。”杨滨爸爸一边说,一边踌躇满志地解开那鸡腿上的铁丝套,把它放在背篓里盖好。他惊喜地说:“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野鸡呢,他妈的有点不像野鸡,就叫它黑鸡吧。”


下午,杨滨和爸爸去宿舍前面的篮球场旁边溜达。虽然是炎夏季节,大山深处的187厂还是很凉爽的,人们并没有酷暑难耐的感觉。篮球场周围的广场上遛玩的人们依然不少,也不躲避炎夏的日头。这里的阳光经过清凉的山风过滤后,变得柔和可亲,人们争相接受它的抚摸。转了一圈,爸爸说了句“自己玩去吧”,就一头扎进象棋摊上的人堆里。

杨滨一人转悠的无聊,就往家返。路过安岩家窗外,见她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安岩家与杨滨家合住一排平房,杨滨家住东面三间,安岩家住西面四间。安岩妈妈去北京出差,捎带要去天津二姨家,这几天只有父女二人在家。杨滨从窗户探进头去,神秘兮兮地说:“岩姐,我爸逮住一只大野鸡,可好看哩。”

安岩问:“在哪儿?让我看看好吗?”

“快过来吧,我爸现在不在家。”

安岩放下书,动作敏捷地走出来。

安岩是杨滨他们班上的班长,两人同岁,都是1969年生的,安岩大杨滨两个月。暑假过后,他们都要升四年级了。安岩平日里学习刻苦,成绩好,课余时间喜欢画画。她爸爸给她买了许多学画的书,什么素描、速写、色彩入门等基础教材应有尽有。


杨滨刚打开他家门上的锁,,安岩就抢先推开门,一步跨入屋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刚筋棍焊成的大笼子,笼上有门,门上有锁。笼内一角放着一小碟大米、一小杯清水。那鸡痴呆呆地蜷缩在笼子一角,对米和水毫无兴趣。随着他俩的靠近,圆溜溜的小眼睛由无神变得惊恐起来。

“怎么样,这鸡好看吗?”杨滨问安岩。话语中充满了得意和自豪。安岩一声不吭,蹲在铁笼旁仔细地观察着,思索着。稍顷,她眨巴了一下睫毛长长的大眼睛,说:“不像是野鸡。好像在画册上见到过,叫什么鸡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回去问我爸爸。”

“我也去。”杨滨说。

安岩的爸爸正趴在写字台上的图板上绘图,星期天也没休息。他除了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外,还经常帮工友们搞些技术革新小项目。闲暇时,喜欢带安岩背上画夹上山玩,女儿写生,他看书。杨滨也喜欢跟着上山玩,他妈并不反对。春末夏初采蕨菜,摘黄花,夏末秋初采蘑菇,一大两小三个人常常玩的很开心。

杨滨抢在安岩前头,急匆匆闯进来,大声说:”安叔,快去我家瞧瞧……“

安岩爸爸抬起头,笑了笑:“什么事,看把你急的。“

女儿说:“爸,杨伯伯套住个大野鸡,您去看看吧。“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拉着他去了隔壁杨家。


安岩爸爸见了,立即露出惊讶的神色,十分肯定地说:“哪是什么野鸡?这是褐马鸡,国家保护的珍奇动物。老杨怎么抓了个这,真是乱弹琴!”

“啥是褐马鸡,安叔?”杨滨好奇地问。

“想起来了,可不是嘛”安岩拍拍脑门,跺跺脚。“来,杨滨,随我来。”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杨滨的手回了自己住的屋。打开写字台侧面的一个抽屉,抽出一本《科学画报》,指着封面上的彩照说:“你瞧。”

杨滨接过来。一只神采奕奕、昂首挺胸的大鸡跃然纸上,红冠、黑背、白肚、褐颈、蓝翅、绿尾、红爪。与爸爸套住的这只太像了。只是画报封面上这幅照片显得生机勃勃,笼子里的那个生灵却死气沉沉。

翻开扉页,有这样一段文字:

“封面说明:褐马鸡,世界珍禽,数量极少,濒临绝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栖息在我国华北地区管涔山区。”

两人正看着,听见两家爸爸吵吵嚷嚷地回来了。

“啥喝马鸡吃马鸡的,什么鸡还不是一盘菜?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杨滨爸爸气呼呼的声音。

安岩、杨滨忙出了屋。

“不能这么说,老杨。”安岩爸爸紧跟在杨滨爸爸身后说:“保护珍奇动物人人有责。国家将来肯定会颁布野生动物保护法。我早就说你干点什么不好,非要伤生害命去打猎……”

“这你管不着,”杨滨爸爸打断他:“宪法上又没规定不让打猎。我的枪是登了记的,合法!“

停了一下,他无奈地问:“你怎么肯定那玩意儿不是野鸡?有啥凭据?”

“爸!”杨滨对爸爸的态度十分不满,见爸爸还要胡搅蛮缠,接过来话茬:“您瞧,这上面就有。”说着把手里的画报递过去。

杨滨爸爸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脸上神色略有好转。他把画报甩给儿子,说:“就老九们事儿多,你个小崽子,才喝了两天半墨水,就想顶撞你老子。真是的!”说着扭头就走。安岩爸爸追上去说:

“老杨,快把它放了吧!”

“就不!”杨滨爸爸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杨滨爸爸就乘坐厂里的班车出了山。临走叫醒杨滨吩咐说,他要走两天,面包、香肠和桔子水都买好了,足够你吃的,千万要喂好那鸡,要整死它,小心挨揍!

其实昨夜杨滨一宵没有睡好觉。先是梦见打开笼子放出了褐马鸡,一会儿又梦见爸爸宰了它,地上流下一滩鲜红的血……他吓出一身冷汗,惊醒了,正巧爸爸在叫他。

爸爸干什么去不知道,也没敢问。等他走后,杨滨凝视着笼子里那只可怜巴巴的小生灵,真想放了他。“对,放了它!”他想,安叔昨天不就让爸爸放了它嘛。可是爸爸回来不依不饶怎么办?……主意未定,心神不安地去隔壁找安岩。

安岩一人正在家里做暑假作业,爸爸上班去了。

“岩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没个痛快样。”

“我想把褐马鸡放了……”

“好啊!就该这样。”

“就怕爸回来不依。”

“你爸哪去了?”

“没说去哪,说是走两天”

“那正好,趁他不在,咱们放了它。说干就干,现在就办。”安岩说着,两步蹦到杨滨跟前,一把拉住他:“走!”

铁笼门钥匙不知藏在哪里,两人找了半天,只好作罢。

瞅着铁笼,安岩想:本是山林中自由栖息的珍禽,却被暴力绑架到牢笼。看它不吃不喝,不动不叫的样,快要坚持不住了。她着急地说:“你爸真是的!还叫你保证喂好。再不放出来,命也保不住了。”杨滨说:“岩姐,找不到钥匙怎么办?要不,就用钢锯把笼子锯开吧?”

 “这主意好。”安言说。她盯住杨滨使劲瞅了一会儿问:

“不怕你爸回来不饶你?”

“再等两天,鸡就要死了。不管他,豁出去了。再说还有安叔和你护着我,我不怕。”

“这才像个男子汉!快锯吧。”

杨滨从立柜下面找出爸爸的铁皮工具箱,拿出钢锯条和锯弓,学着爸爸干活儿的样子,把锯条上到锯弓上,拧紧螺帽,固定牢锯条。笼子是用筷子粗的钢筋焊成的,竖稠横稀,形成五行整齐排列的矩形格子。锯子连弓勉强塞进去,空间太小不好拉,刚比划了几下子,钢筋还没有锯下个印痕,倒先断了一根锯条。杨滨又试着先把锯弓伸进一个矩形钢筋格,再把锯条伸进相邻的另一格,装好锯条,拧紧螺帽,再锯,还是不得劲。急的他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吓得那鸡乱扑腾。安岩在旁边干着急,帮不上手。折腾了几下,又断了一根锯条。


“杨滨,这样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吧。”

杨滨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吱声。

“能不能不用钥匙把锁打开?”

“对呀!我咋就忘了呢?”杨滨激动地说。他把断锯条和锯弓放回铁皮箱,又从里面取出一把小锉刀,使劲在锁子一侧锉起来。

“这什么意思?”安岩问。

“这你就不懂了。”杨滨又找到自豪的理由:“我见过爸爸给丢了钥匙的锁子配钥匙,把锁子侧边的铆钉锉掉,取出小销子和小弹簧,锁子就打开了。

果然,杨滨从他爸那儿观察学来的这一招还真灵。如此这般一鼓捣,锁体和锁弓就分开了。杨滨把四分五裂的锁子包一块儿放好。小心翼翼地把鸡抱到竹背篓—依然是昨天从山林中背回它来用的那个。那鸡很乖,没反抗。

“岩姐,咱们送它走吧。”

“等一下。”安岩说。她急匆匆出去,从她家拿来一小条医用纱布和一把新的画画用的袖珍毛刷子。让杨滨帮忙,给鸡受伤的右腿清理干净,裹上纱布,用线扎住。最后,把它身上凌乱的羽毛梳理好。

安岩说:“这下好了,走吧。”

两人准备出发。她细心的想了想说:“杨滨,你带一壶凉水。”

“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渴不了。”

“叫你带你就带上,又不重。“

“是!班长。“

安岩从家里取了个精致的小照相机。杨滨背起竹篓,二人上了路。

“带相机干嘛?”

安岩没吭声。

半小时后,到了大森林边上,杨滨说:“岩姐,就在这儿把它放了吧。”安岩说:“再走远些。”又走了一会儿,到一阴阳交界的山坳处。阴面山坡是松树林,阳面山坡是夹杂着其它灌木的桦树林。安岩说:“就是这儿。”

安岩找了块有凹坑的大石头,把水壶里的凉水倒入凹坑。把那只遭受了一天劫难的褐马鸡轻轻地抱了出来,放在石头上。

许是周围的绿色世界把它从噩梦中唤醒过来,熟悉的环境激发出它生命的活力。只见它眼里放出光彩,抬头,转颈,望了望四周。低头喝水,抬头咽下。低头喝,抬头咽,低头、抬头……喝得十分急迫。


安岩举起相机,等它抬头的瞬间按下快门。这相机是她二姨去年从天津来时送给她妈妈的,这种一次成像机子是很贵重的。相片跳了出来,安岩在阳光下晃了几下。于是,在一片绿色的背景下,一只美丽的褐马鸡昂首挺立的形象永远定格在相纸上了。

它喝足了水,来了精神,抖了抖翅子,向阳面桦木林中走去。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刚结识一天又要匆匆分别的两个小伙伴,对他俩帮助它回归大自然表示谢意。

“再见,褐马鸡!”安岩和杨滨不约而同地齐声喊。它似乎听懂了他两的话,翅膀扑喇喇抖了几下,飞向桦林深处。安岩赶快又摄下它腾空而起霎那间的形象。再想摄第三张时,已无踪影了。

三天后,杨滨的爸爸从太原返回厂里,还请来动物园的一位王同志。

杨滨心里忐忑不安,准备挨爸爸的训斥。安岩抢先向杨伯伯讲了放走褐马鸡的经过,并强调说自己是主谋,杨滨只是个协从而已。杨滨岔开话题说,这两天我一直在安叔家吃饭,安叔不让我啃干面包,您买下的吃的东西原封没动。杨滨爸爸向安岩爸爸道了谢。

太原来的王同志说:“你们做的对。从小就懂得保护野生动物,热爱大自然,真是好孩子。”停了一下,有点遗憾地说:“我是没能亲眼鉴定一下,是不是褐马鸡。”一句话提醒了安岩,她急忙从抽屉里取出那两张照片给老王看。只一眼,老王就说:“不错,千真万确是褐马鸡,个头还挺大哩。就是你们不放,我来了也得让放了。动物园那环境对它也不适应,很难养住。”

听了安岩和杨滨说那鸡在家中一天不肯吃米的情形后,老王说:“它只喜欢吃林中的小昆虫和松籽。老杨,你要真把这只鸡饿死了,可就闯下大祸啦!”

半晌,杨滨爸爸长长叹了口气,说:“看来,人还真得有点学问哩。”他拍了拍杨滨的脑门:“小子哎,以后多跟你安叔摽紧点,他满肚子都是墨水。”

安岩爸爸说:“得啦,老杨。你的学问也不少嘛,要不他两还打不开那把锁呢。”

众人都笑了。

“老杨,今儿个中午你甭点火了,你和老王都在我家,我亲自下厨,给你们接风洗尘。”


——本文发表于《黄河少年》1997年第五期

  

作者简介


安林章,1945年生于山西五台。1969 年毕业于太原机械学院(今中北大学)。198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高级工程师,高级政工师。山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写作中心创作员。上世90年代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散文为主。有散文、小说、诗词散见于《中华散文》、《山西文学》、《散文百家》、《都市》、《五台山》、《黄河少年》、《中国机电日报》、《山西晚报》、《忻州日报》等国内各级报刊和多种文学选本。著有散文集《珍惜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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