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箴 炜 | 远 逝 的 柜 台

 当代文摘 2020-09-09


《中外文艺》公众平台
ID:zhongwaiwenyi

重名家,力扶新人

远  逝  的  柜  台

—— 狮 市 拾 遗 之 四

作者:箴  炜(北 京)

 

那天上午天有些忧郁,下着霏霏细雨。细雨如丝如帘从天缓缓而降,荡漾在天地间,大地便披上了蝉翼般的白纱。微风吹来,雨帘又变成了斜织的纹,温婉的洒向灰色的瓦,连同那些经历过明清风雨的青石板小巷,也一同被洗涤得铮亮。一户人家的灯笼如同熟透的红橘子,诱人而耀眼的挂在屋檐,和着风的节拍轻轻起舞。路边的小草和指甲花在细雨的滋润下,也各自苍翠或鲜艳。

那个春天,狮市的图画就这样挂在我儿时的心里。

第一次随父亲来到狮市,大约是我三岁多或者四岁时。天上的蒙蒙细雨,悄无声息如烟如雾笼罩着雨中的古镇。这是一个适合用唐诗或者宋词描述的场景。绕镇而过的沱江顺着古镇,一弯而就的好脾气。时而默默流淌,时而因微风的轻拂而泛着零星的粼粼波光。更多时候,她让你感觉到的却是那清澈的水质和清新的水气,如同吐气如兰的少女,诗意般从你眼前流过。青砖瓦房,青石板街道是狮市的恒古符号,镇里的古建筑川主庙、戏楼、天后宫、吊脚楼、码头还有上场、下场两个似乎深不见尽头的灰瓦小巷,在烟雨般笼罩的翠竹、高大挺拔的梧桐、影影绰绰的黄葛树映寸下,被画成了川南水乡的婉约古镇。也许是水土使然,这个地方出画家和文人,或者是无怨无悔爱着文学的人。

在那个下雨天,我惊喜的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本宝贝书----《山羊回了家》。那是我缠着父亲在小镇供销社的新华书店选购,而且为之雀跃、兴奋了好几天的书籍。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供销社依据职能分为百货棉布、五金交电、烟酒糖果、日用杂品、新华书店及农副产品收购,这些门市部不但操劳着全镇人们的衣食住行,还架起了一座工业品下乡,农产品进城商品流通的桥梁。至今我还记得,书店的大门由若干块竖着的活动木板按序号拼装,经年忠实的履行着自己开关闭合的职责。也许是下雨,那天的门前有着“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清净。里面不算宽敞,沿墙书架上面革命书籍威武而斗志昂扬的挺立。地面陈设的玻璃柜台,摆放的书热情的诱惑着来往读者。收款的柜台放着算盘、圆珠笔、收据、复写纸、曲别针等用品,里面的阿姨如同坐在检阅台般庄重。往后的日子,我认识了柜台里的“王二小”、“草原英雄小姐妹”、“雷锋叔叔”…….等一大批“好朋友”。

书店出门往下,是小镇女人们最喜欢光顾的地方----供销社百货棉布门市。门,依然是木质的。进门首先迎候你的就是一排长短、色泽各异的柜台。有玻璃的,也有木质的。玻璃柜台里放着针头线脑、纽扣、钩针、袜子、胶鞋、蚊香、花露水…..等生活用品。木质柜台主要用于卖布匹。布框是直愣愣的崁在墙壁上的。老气横秋的棉布、府绸、尼龙、灯芯绒、的确凉等傻乎乎的立在里面,歉疚的看着出入的人们。而来来往往的人们,呼应般穿着蓝色、青色或者灰色的衣服。尽管如此,在凭票供应的计划经济时代,它却是全镇老少新衣企盼的圣地。

卖布的王阿姨脸上长着几颗俏皮的雀斑,许是长期与布打交道的原因,她的脾气也和布料一样柔和,缺乏革命战士应有的斗志和其他商业战线某些同志常有的无名火。有人买布时,她将布匹抱出,随着布匹哗哗哗在柜台的翻滚,王阿姨利落的手起刀落,几剪刀就剪完成了那节布料的裁剪。她那里的柜台上面的家什似乎要简单一点:一把长长的剪刀,还有一把长长的竹尺和一根软尺,有顾客拿捏不准应该买多少衣料时,那个软尺就派上了用场,王阿姨用它为对方丈量着尺寸。

我们这群孩子总喜欢趁王阿姨不备时,悄悄将软尺拿起来当跳绳,她发现后也是故意举起手里的竹尺做出凶人的样子,却从没有落下过。每当这时,孩子们就跑得远远的,冲她揪鼻子、扯耳朵、斗鸡眼…..各种鬼脸使王阿姨终于忍俊不住的大笑,而孩子们也胜利的一哄而散。

多年后我仍然无法释怀的是,那个年代为何能把人们的审美情趣禁锢得如此彻底?大家都是工作服一般的款式和颜色,离传说中的霓裳羽衣相差遥远。我无法得知那个年代的女子,在年轻的内心是否会悄悄缅怀早已作古的盛唐先祖?那些把整个朝代都经营得流光溢彩的祖先?

有一年年尾,供销社处理一批布头。父亲买回几块,家里为我做了一件深蓝色的新衣。四方领、衣服下方补丁似的粘上两个大口袋,穿在瘦小的我身上,有着幼年老成的滑稽模样。

因此我常想,假如硬要追究责任的话,生产布匹的人们和棉布门市那些布是要负责任的:没有色彩斑斓的布匹,哪来鲜艳美丽的衣服呢?

棉布门市对面的老茶馆是镇里的重要交际场所。饱经风雨的木门稍显斑驳,灰瓦铺的檐角临风翘了起来。

路过茶馆老远就能闻到里面飘出若有若无的清香气。这里可谓门庭若市,说评书的、下棋的、打六红的、高谈阔论的……人们过的不是时间,而是光阴,一杯茶就可以在那里从早到晚,笑谈沱江的云开雾散与日出日落。茶馆的柜台上放着老板自己的青花瓷茶盅和茶叶筒,旁边紧挨着是一摞一摞的茶碗。瘦瘦的老板永远带着笑,永远浅笑盈盈的往你茶碗续开水。

茶馆再往下快接近我的母校----狮市小学时,是供销社的糖果房。那是全镇孩子最向往的地方。负责技术的是一位年逾七旬的长者,有一手祖传的绝活----红糖糯米糕,吃起来甜软糯粘,醇厚而细腻,只可惜后辈无人继续而失传。

除此之外,糖果房还生产饼干、薄荷糖及其他杂糖和果脯。那时比较流行玻璃彩纸水果味糖。每当生产这种糖果时,工作人员就会召集镇里的妇女及孩子们帮忙“打短工”包糖果。这是一件令人欢欣与期盼的事情。孩子们常常一边“工作”,一边趁工作人员“浑然不觉”时,偷偷往嘴里塞着糖果。至今想起那一幕,仍是一种沁人的甜蜜,那些善良的叔叔阿姨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他们所包容的不止是一两颗糖果,而是孩子们内心深处一生的美好记忆。

那一年乍暖还寒的时分,我们再次回到了狮市。当皮靴“咯噔噔”走在青石板小巷踏着零落的梧桐叶,迎来满街迤逦的枯黄时。老街如同韶华已逝的妇人,只依稀可见旧日的风韵。儿时的梧桐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大伞般覆盖着寥落的行人和冷清的街道。昨日喧哗的茶馆已关上了那排木制的门,一把铜锁把过去那些鼎沸和热闹关在了门外,也许是永远的关闭在了门外。

而曾经繁荣的供销社,儿时的糖果房木门木窗早已呈破败之势。这番景象使我心里有种不可言状的失落,这种失落也许不仅是针对供销社或者茶馆的消失,我明白,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切此刻真正离我而去,剩下的只有落寞的凭吊。

在逼仄的小巷,我们碰见了刘阿姨。这位自二十岁进入供销社,而今早已过了退休年龄的长辈告诉我们,当年国家打算搞活经济,就萎缩了乡镇供销社,他们这一批人都面临着“自谋出路”的局面,她只好与丈夫支了一个摊子卖豆花饭。当时挺想不通,辛辛苦苦为国家付出了一辈子,临老時才发现自己一无所有,可有什么办法呢?国家要大发展,就要有局部牺牲……她似乎轻描淡写的讲着自己的事,个中酸楚伴随着“踢踏”的脚步声在小巷里弯曲。

曾多年历任供销社主任的奎叔戚然道:“我曾为自己是供销社一员而骄傲,更有着“添一捧蒙山柴火更旺,舀一瓢沂河水情更长”般的深情为它奉献。可当面对它的全面萎缩、面对我曾经的同事们那菜色的脸、过时的衣、单薄的身,我焦虑却无助。…..渐渐我也心灰意冷和木然,如同《祝福》里的祥林嫂,只是少了她手中那根下端业已开裂的竹杖……”

我分明听到了这位铮铮汉子那颗心被撕裂时的“哗啦”声响。

 …….

不知怎么回事,眼前出现了冯小刚的电影《集结号》,奎叔就象是主人公“谷子地”……。然而,是谁遗忘了这群曾经在特定时期为国为民坚守的人呢?

看到今天兴旺发达的连锁超市、百货商场,以及逐渐走向富裕的人民群众。想起曾诞生于延安、发展壮大在新中国,几十年游走于广袤大地的供销社,以及那些为之付出青春和热情的供销社人们,在时代的改革洪流中,勇士般悲壮的成就着市场经济的开放与活跃。当年的他们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也许仅仅是一块招牌,一种久远的记忆,可历史的丰碑却独欠这一代人一个响亮的敬礼。

……..

望着那些喧闹远逝的房檐木窗,抬手触摸着这些寂寞的砖石墙,竟然感觉到了一种湿润的冰凉。我仿佛听到砖石墙与青苔正在呢喃的绿色呓语,在这个春日,正作着怀旧的梦。

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一洼青翠的菜地,成了古镇最后的绝唱,袅袅弥漫于一群新贵似的小楼之间,一种淡淡的惆怅涌上心里。

……..

而远处人家的空地,豌豆花不管不顾依旧开得草根而绚烂。吊脚楼下黄葛树巨硕的根须仍然盘缠在瘦溪的石涧,似轮回了几生几世,更像是在诉说小镇远逝的昨天。

——谨以此文献给曾在供销社系统默默奉献青春、挥洒激情的父辈们!

出刊日期:2017/12/13

 作  者  风  采  简  介 

箴  炜,川籍,现定居北京市,自幼喜欢读书、爱好声乐、旅游。曾任职于《北海建设报》、《中国建设报》等媒体,发表作品多篇;后进入房地产业,为资深房地产营销策划、销售管理人士。善于以女性的独特角度思考人生,表达情感。中外文艺、当代文摘特邀专栏作者。

我们的纯文学公众号团队

《中外文艺》《当代文摘》《美文周刊》

《最美作家》《四季文学》《作家文艺》

《作家周刊》《武汉文学》《武汉作家》

中 外 文 艺 

(ID:zhongwaiwenyi)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