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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灵说举要(一)

 江山携手 2020-09-09

性灵说举要

                                  ——董本鹏

      说道性灵,诗词爱好者都不会陌生,性灵诗风的出现和它的形成,大约用了近一百年的时间,而它的影响一直延续到目前,而各家提出的“性灵”并没有在一个理论体系下完成。也不可能在一个系统的体系里形成。纵观诗词千百年来,一个流派或一个学说的形成,他除了它的历史原因以外,更多的是学说的倡导者力图创新除弊的结果,但如何创新也始终没有走出先秦诸子的学说范畴。性灵也是这样。在没有说清性灵前,要有个界定,就是诗和人的关系。假如说诗是一个“品”的话(或许是作品,或许不是),那么人就是“品”的制造者。什么样的制造者,就出什么样的“品”。

    性灵说的倡导者,大部分都是诗人之诗。何为诗人之诗?诗人之诗是针对“学人之诗”、“才人之诗”而言的。这三类诗总称都叫诗,但由于制造者的不同,所达到的诗的效果就不同。比如唐之大小李杜,宋之放翁、稼轩,清之张问陶、黄仲则等等。诗人之诗以情胜。能把个人的情感完全渗透到作品里,已达到与读者的共鸣,继而显现出诗的魅力。用叶嘉莹先生的话就是“诗有感发的力量”;而以才胜缺乏深厚绵邈的情致,“艳之以藻绘之华”而流于轻媚;或虽有精思而不能用情以托起,唯赖学问、典故、考据、生字险词相济,而显得枯硬干涩,此为才人之诗,如宋之黄山谷、清之王昶、翁方纲等;而原装照搬,学谁像谁,中规中矩,即无大情也无小趣,或读之圆滑品之无味,假情矫作,病齿吟喉,心远口近之作谓之学人之诗;但上述三类诗人也不是一成不变,又有互相交错,相互渗透的时候,而由于认识的深浅,身世的变化,诗词风格也逐渐的在变化。但以情致胜,是诗之上品,也是性灵说多追求的目的。

                          第一节性灵说的渊源

               

      刘勰在《文心雕龙·原道》中说:人之所以是“有心之器”,而不同于自然界的“无识之物”,即在于人是”性灵所钟”,有人的灵性。《文心雕龙·序志》中所说“岁月飘忽,性灵不居”,亦是指人的心灵。《原道》篇所谓“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就是说文章乃是人的心灵的外在物质表现。其后钟嵘在《诗品》中突出诗歌“吟咏情性”的特点,强调“直寻”,抒写诗人“即目”、“所见”,使之具有“自然英旨”之“真美”,以及赞扬阮籍诗可以“陶性灵,发幽思”等,和后来性灵说的主张是接近的。所以袁枚说:“抄到钟嵘《诗品》日,该他知道性灵时。”(《仿元遗山论诗》)

宋代杨万里反对江西诗派模拟剽袭、“掉书袋”的恶习,主张“风趣专写性灵”,也对性灵说产生了很大影响。袁枚杨万里也是相当推崇的。他说:“诗者,人之性情也。”“凡诗之传者,都是性灵,不关堆垛”(《随园诗话》)。又说“诗难其真也,有性情而后真”(《随园诗话》)。“诗者,心之声也,性情所流露者也”(《随园尺牍·答何水部》)。认为诗是由情所生的,性情的真实自然表露才是“诗之本”(《答施兰□论诗书》)。

到了清代,黄宗羲(1610——1695)最早提出“诗也者,联属天地万物而畅吾之精神意志者也;”又说“夫诗者哀乐之器也。”(《文定四集》)这两句话是说:运用一切客观事物,表达我主观性情;无论是哀还是乐,都能表达我的精神意志,这就是诗。所以他又说“为诗者,亦惟自畅歌哭。”而较为透彻的是在《寒村诗稿序》中说:

诗之为道,从性情而出。性情之中,海涵地负,古人不能尽其变化,学者无从窥其隅辙。此处受病,则注目抽心,无所绝港。而徒声响字脚之假借,曰此为风雅正宗,曰此为一知半解,非愚则妄矣。(《文定》后一)

从这些观点上看梨洲是倡导性情的。但古往今来,谁诗不言情?“诗以道性情”早已被说成了陈词古调,并不新鲜。可梨洲的性情说的是真情,而不是假情,更不是矫情;他讲的是情的真挚,情的纯洁,用情的深浅,这样诗中才会有一个真正的“我”,而这个“我”不是小“我”,而是大“我”,不要做一时之“我”,而要一世之“我”变成万古之“我”,这时,诗才有永久的价值。这是其一;其二,他更注重对“性”的理解和要求,“性”的存在诗才存在。用现代的语言理解,就是思想性,而就用一个简单的思想性三个字去解释也不是完整的,或可以借用一下经济学中的“价值”二字解释,是不是物有所值。“情”可以打动别人,引起别人的注意,“性”能让人记住,让人达成共识。黄梨洲是以一个学者的角度提出了“性灵”的概念。

清代第二个提出性灵的是赵执信,他以以批判“神韵说”的角度提出性灵的“真”和“有”。他注重诗中的“意”,而在“意”中体现性情,推阐性灵。赵执信[shēn],(1662~1744)清代诗人、诗论家、书法家。字伸符,号秋谷,晚号饴山老人、知如老人。山东省淄博市博山人。十四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十八岁中进士,后任右春坊右赞善兼翰林院检讨。二十八岁因佟皇后丧葬期间观看洪升所作《长生殿》戏剧,被劾革职。此后五十年间,终身不仕,徜徉林壑。赵执信为王士祯甥婿,然论诗与其异趣,强调“文意为主,言语为役”。事见《清史稿》四百八十九卷,诗论见《谈龙录》,后人誉为“清初六大家”之一,有《饴山诗集》十九卷,《饴山文集》十二卷,《诗余》一卷,《谈龙录》一卷,《声调谱》一卷,《礼俗权衡》两卷等。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三有所论述:“平心而论,王以神韵缥缈为宗;赵以思路境刻为主。王之规模阔于赵,而流弊伤于肤廓;赵之才锐于王,而末派病于纤小。使两家互救其短,乃可以各见其长;正不必论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也。”此论是纪晓岚敷衍庙堂,和稀泥的说法,不可信。所作诗文深沉峭拔,极其崇拜常熟冯班,与吴中的吴乔有共同的诗词观点。冯班是“神韵说”的第一个批评者,吴乔是第二,赵执信是第三。性灵和神韵的争辩将在后节详细说明。

清代第三个提出性灵说的是尤侗,尤侗(1618年-1704年)字展成,一字同人,更字展成,号悔庵,晚号艮斋,又号西堂老人,长洲人,有《西堂杂俎》、《艮斋杂记》、《鹤栖堂文集》,《清史稿》四百八十四有记。为文多新警之思,清世祖叹为真才子,圣祖称其老名士,因以自负,为人放荡,不以正统自居。《西堂杂俎三集》三,《曹德培诗序》说:

诗之至者在乎性情,性情所致,风格立焉,华采见焉,声调出焉。无性情而矜风格,是鸷集翰苑也;无性情而炫华采,是雉窜文囿也;无性情而夸声调,亦鸦噪词坛而已。

而这样的说法,势必和公安、竟陵走向一路,实不然。他还说:

若夫今之诗人矜才调者守历下、琅琊为金科,凿性灵者尊公安、竟陵为玉尺,……两者交病而已(《将虎臣诗序》)。

如以诗论,苟无真意,则声华伤于雕琢,格律涉于叫嚣,其病臃肿。若舍其声华格律,而一惟真意是求,则枵然山泽之癯而已,两者交失。(《杂俎》三集四,《月将堂近草序》)

他是以真意为主,而使声华格律为我用而不为我累,修正了公安的说法,“有性无情,是气非性;有情无性,是欲非也”,这些论法基本和袁枚的论调一致。

第二节性灵说出现的背景

性灵说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提出、继承、倡导、辩论、接受、传播近百年时间,性灵说的诗调定音并不是袁枚一个人的贡献,上边说过在袁枚之前有好多人倡导,到了袁枚时,他历尽一生的经历倡导、驳辩、传播这种声音,他的性灵说并没有一部完整的著作论述性灵,大部分记录在其《随园诗话》里,也有一部分散见与序跋之中,《续诗品》是较为集中的论诗作品,但从其与神韵、格调、肌理驳辩中,已经形成了一定程度理论基础,但并没有系统地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到张问陶《论诗十二绝句》,性灵说是个节点性的标志。后节将会详细叙述,此不多语。

乾隆十年(1745)袁枚三十岁时,任江宁县令时,作《答曾南村论诗》云:

提笔先须问性情,风裁休划宋元明。

八音分列宫商韵,一代都存雅颂声。

秋月气清千处好,化工才大百花生。

怜予官退诗偏进,虽不能军好论兵

这是他最早的诗学观的提出,但这个时候,他的影响不大,可诗中的核心观点“主性情,反门户”、休划宋元明”的论调已经是性灵的主旨了,尾联“怜予官退诗偏进,虽不能军好论兵。”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这就是向馆阁宣战了呢。

此时的文化环境正是“武功”之后“文治”的高峰期,在宋明理学的整肃中趋于“正统”;经济经过三朝百年的复苏逐渐呈现盛世之态;清诗的变调基本走向“正音”,神韵说的虚无缥缈占据了诗人的大片假想空间,由遗民诗人的恋旧怀远转向了盛世歌咏阶段;凤冠麟角的诗观想法在高官显宦的层面逐渐被格调说代替;文人思想的羽翼被折叠在大一统观念的牢笼里,文字狱(真正文字狱高峰在乾隆三十五年前后)的高压震慑使文人“赋闲”于世,于是“无所事事”的文人开始了寻源、考据,也孕生了一门学科——朴学,朴学产生,让大部分没有“思想”(或有思想而不敢言)的文人有了“就业”的机会,可以充分的发挥文人“大学问”的非政治知识的作用,而这些人创作出大量的有肉无骨的肌理学人之诗。也就是这时,远离“本性”的“人欲”又一次唤醒了一批诗人,欲之诗应回归本源。以袁枚为代表的性灵说至此出现,并在不久的时间里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认可和接受,出现了当时的“袁枚现象”(严迪昌语),与之呼应的赵翼、将士铨、及后来的张问陶、孙原湘以实际的性灵思想创作出大量的作品并修正了性灵的理论。

附录一:下面我们通过列表看乾嘉诗坛的基本概况:(资料来自百度百科仅供参考)

1、卢见曾(1690—1768),字澹园,又字抱孙,号雅雨,又号道悦子,山东德州人。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历官洪雅知县、滦州知州、永平知府、长芦、两淮盐运使。性度高廓,不拘小节,形貌矮瘦,人称“矮卢”。学诗于王渔洋,田雯,有诗名,爱才好客,四方名士咸集,流连唱和,一时称为海内宗匠。乾隆三十三年,两淮盐引案发,因收受盐商价值万余之古玩,被拘系,病死扬州狱中。著有《雅雨堂诗文集》等,刻有《雅雨堂丛书》。纪晓岚长女嫁卢见曾之孙卢荫文。盐引案发,纪昀漏言获谴,戍乌鲁木齐。乾隆二十三年(1753)辑刊《国朝山左诗抄》六十卷,得620余家,诗5900多首,附120首。

2、沈德潜(1673—1769),字碻士,号归愚,江苏苏州府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清代大臣、诗人、著名学者。乾隆元年(1736年),荐举博学鸿词科,乾隆四年(1739年)以六十七岁高龄得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乾隆帝喜其诗才,称其“江南老名士”。历任侍读、内阁学士、上书房行走,乾隆十四年(1749年)升礼部侍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加礼部尚书衔,乾隆三十年(1765年),封光禄大夫、太子太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病逝,年九十七,赠太子太师,祀贤良祠,谥文悫。后因卷入徐述夔案,遭罢祠夺官。作为叶燮门人,论诗主“格调”,提倡温柔敦厚之诗教。其诗多歌功颂德之作。所著有《沈归愚诗文全集》。又选有《古诗源》、《唐诗别裁》、《明诗别裁》、《清诗别裁》等,流传颇广。《原诗》是其集中论诗著作。

3、毕沅(1730—1797),字纕蘅,亦字秋帆,因从沈德潜学于灵岩山,自号灵岩山人。江苏镇洋(今江苏太仓)人。清代著名学者。乾隆二十五年(1760)进士,廷试第一,状元及第,授翰林院编修。乾隆五十年(1785)累官至河南巡抚,第二年擢湖广总督。嘉庆元年(1796)赏轻车都尉世袭。病逝后,赠太子太保,赐祭葬。死后二年,因与和珅有交牵连(和珅四十寿诞赠诗十首),被抄家,革世职。经史小学金石地理之学,无所不通,续司马光书,成《续资治通鉴》,又有《传经表》、《经典辨正》、《灵岩山人诗文集》等。乾隆五十年(1785)编刊《吴会英才集》二十卷,选诗人十二人,分别是:方正澍二卷;洪亮吉二卷;黄景仁二卷;王复二卷;徐书受二卷;高文照一卷;杨伦一卷;杨芳灿二卷;顾敏恒二卷;陈燮二卷;王嵩高一卷;杨揆一卷;徐嵩一卷;石渠一卷;孙星衍一卷;王采薇一卷。这些人都是毕沅的幕僚。

4、翁方纲(1733——1818),字正三,一字忠叙,号覃溪,晚号苏斋,顺天大兴(今北京大兴区)人。清代书法家、文学家、金石学家。乾隆十七年进士,授编修。历督广东、江西、山东三省学政,官至内阁学士。嘉庆二十三年,卒。精通金石、谱录、书画、词章之学,书法与同时的刘墉梁同书王文治齐名。论诗创“肌理说”,著有《粤东金石略》、《苏米斋兰亭考》、《复初斋诗文集》、《小石帆亭著录》等。

5、王昶(1725~1806),字德甫,一字琴德,号述庵、又号兰泉,青浦(今上海市青浦区朱家角人,祖籍浙江兰溪。三迁左副都御史,乾隆五十四年,内迁刑部侍郎。著有《使楚从谭》、《征缅纪闻》、《春融堂诗文集》。辑有《明词综》、《国朝词综》、《湖海诗传》、《湖海文传》等书。工诗善文,早年与王鸣盛吴泰来钱大昕赵文哲曹仁虎黄文莲并称为“吴中七子”,他的诗文结集《春融堂集》共60卷,姚鼐俞樾曾先后为之作序。

6、朱筠(1729-1781),字竹君,又字美叔,号笥河,祖籍今萧山城厢镇城南办事处黄家河村,因其祖辈、父辈在外做官,侨居北京大兴县,故入籍顺天府。清代著名学者,人称“竹君先生”。乾隆三十六年(1771)秋,提督安徽省学政。充《四库全书》纂修官,兼充《日下旧闻考》总纂之一。乾隆四十四年(1779)秋筠出任福建省提督学院,次年秋还京,乾隆四十六年(1781)夏病故。

7、曾燠(yù 1759-1831),字庶蕃,一字宾谷,晚号西溪渔隐。江西南城人。官至贵州巡抚。清代中叶著名诗人、骈文名家、书画家和典籍选刻家,被誉为清代骈文八大家之一。曾廷澐之子。乾隆四十五年(1780),中顺天府乡试,次年中进士,改庶吉士,派往翰林院研习国书。四十九年任户部主事。五十三年,在为父守孝满服以后,补湖广司,人值军机处,升贵州司员外郎都察院副都御史。五十七年,朝廷考核各官政绩,曾燠被定为一等,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出使江南一带。后升两淮盐运使。嘉庆十二年(1807),升湖南按察使。十三年,调湖北。十五年,迁升广东布政使。二十年,再升贵州巡抚。道光二年(1822),在还乡奉侍年高母亲五年之后,以巡抚衔巡视两淮盐政。六年,召回北京,以五品京堂候补。十一年,病卒于北京寓所,享年72岁。编刻《江西诗征》九十五卷;《国朝江右八家诗选》。

8、阮元(1764~1849)字伯元,号芸台、雷塘庵主,晚号怡性老人,籍贯江苏仪征人,乾隆五十四年进士,先后任礼部、兵部、户部、工部侍郎,山东、浙江学政,浙江、江西、河南巡抚及漕运总督、湖广总督、两广总督、云贵总督等职。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体仁阁大学士,太傅,谥号文达。他是著作家、刊刻家、思想家,在经史、数学、天算舆地编纂金石校勘等方面都有着非常高的造诣,被尊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嘉庆六年(1801)得法是善囊助编刊《两浙輶轩录》四十卷,得人3133家,诗9240首;又辑《淮海英灵集》二十二卷,会钞扬州一郡之诗。

上边这几个人在朝交替的把持着中央的高层论调,由于篇幅的原因不能详细介绍他们的经历,但他们都有下边这几个共性:

1、位高权重,都是皇帝信任之人。

2、除了自己很有钱以外,广交民间巨商。

3、大部分做过地方学政或督学,或担任过乡试主、副考官,门生广博。

4、诗词论调基本和中央保持一致。

5、除朱筠以外都很高寿。沈德潜97岁;卢见曾79岁;翁方纲86岁;王昶83岁;曾燠72岁;阮元86岁;毕沅68岁;朱筠小一些53岁。

6、这些人的师承较深,沈德潜师承叶燮,沈德潜的学生里有毕沅、王昶、王鸣盛、钱大昕等;毕沅有学生曾燠

7、从年龄上看袁枚(1716-1798)辞官时是乾隆十四年(1749)33岁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而后再度出仕,乾隆18年,彻底离开官场。到嘉庆二年(1798)去世,在随园住居了近五十年,82岁寿终。我们不妨通过下列表格再向前追述一下。

附录二:甲申年诗坛的年龄结构:

从这几张表和之前罗列的人物介绍中,能反映出如下几个问题:

1、年龄最小的王士禛去世五年后,袁枚才出生,神韵说已走向了强弩之末。

2、遗民诗人心中的风云激荡之情随着人事的消亡逐渐淡化。

3、雍正之前的朝、野对立诗团经过“鸿学博词”式的拉拢、重用,附以高压的文字狱手段,使大多数文人屈从于朝堂。肌理说有了有了滋生的土壤。

4、钱牧斋的诗调被神韵代替后,并不能完全使诗风走向“正统”,于是,格调出现。格调出现又走入一个极端,在神韵、格调的两个极端此消彼长之时,性灵的出现对两个论调当头棒喝,而后不久肌理又跳出来反对性灵的同时,在修正神韵、格调说法。

5、性灵说是伴随着乾隆年间的高压文字狱环境迫挤,不自然出生的野草。而这种野草,生于荒野,旺于都市,时时威胁着诗苑里的参天大树。

6、诗界的贵族化、缙绅化占据了主流。“清诗发展到中期,真诗、见心灵的的真情文字大抵又复出于‘匹夫’笔端;挣脱羁缚,一展抒情主题个性精神的吟唱重归于布衣、画人以及为‘世道’所屏弃而遁迹草野、息影山林的谪宦迁客群中。”(严迪昌《清诗史》652页)

这就是性灵说产生的背景。

注:从乾隆二十年(1755)的胡中藻《坚磨生诗抄》案到乾隆四十七年(1782)的卓长龄等诗文集案,前后十一起钦定大案,其中卓长龄案最为惨酷。卓长龄戮尸、孙卓天柱、卓天馥斩决、曾孙卓连之斩决;胡中藻案座师鄂尔泰撤出“贤良祠”;徐述夔《一柱楼诗集》案,徐述夔戮尸、孙徐食田、徐食书斩监侯,沈德潜因其书序被撤谥号。

                                  第三节性灵说的主旨

孔子论诗,但云兴、观、群、怨,又云“温柔敦厚”,足矣!

孟子论诗,但云“以意逆志”,又云“言近而指远”,足矣!

不料今之诗流,有三病焉:其一填书塞典,满纸死气,自矜淹博。其一全无蕴藉,矢口而道,自夸真率。近又有讲声调而圈平点仄以为谱者,戒蜂腰、鹤膝、叠韵、双声以为严者,栩栩然矜独得之秘。不知少陵所谓“老去渐于诗律细”,其何以谓之律?何以谓之细?少陵不言。元微之云:“欲得人人服,须教面面全。”其作何全法,微之亦不言。盖诗境甚宽,诗情甚活,总在乎好学深思,心知其意,以不失孔、孟论诗之旨而已。必欲繁其例,狭其径,苛其条规,桎梏其性灵,使无生人之乐,不已慎乎!(《随园诗话补遗》卷三·第四则)

针对这三种诗界时弊袁枚提出了具体的性灵理论及性灵论诗办法。

袁枚(1716—1779)幼名瑞安,字子才,号简斋,晚年自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祖籍浙江慈溪。乾隆元年(1736)经广西巡抚金拱推举,应“博学鸿词”之试,虚岁二十一,年龄最小的一个。不取,馆于嵇璜家为私塾老师。三年后中顺天举人,又一年成进士。改庶吉士,入翰林院,七年因满文不及格,散馆时被外放江苏溧阳做知县。三年间转江浦、沭阳两地县令,十年(1745)移至江宁县令。十三年(1748),两江总督尹继善推荐为高邮知州,吏部不准驳回。原因是在外放溧阳时,袁子才满腹牢骚并写下“三年春梦一堂空,珂马萧萧落叶中。生本粗才甘外吏,去犹忍泪为诸公。”(《改官白下留别诸童年》)一路到金陵写了很多此类的诗如:“顷刻人间隔两尘,难从宦海问前因;”“才子合同三楚谪,美人愁向六朝生”等等。但袁枚真正离开仕途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对纲常有着潜意识的叛离性,我们将在后边加以分析。

袁枚除了“性灵”的观点和前人一致外,他还强调“性情”,认为“性情”是诗的本源。

“性情之外本无诗”(《寄怀钱玙沙方伯予告归里》);

“诗,性情也;性情得而形骸可忘”(《童二树诗序》);

“诗者,由情生者也。有必不可解之情,而后有必不可朽之诗(《答蕺园论诗书》)”;

“诗者,心之声也,性情所流露者也”(《答何水部》);

袁子才的这些论调,强调了诗的本源的同时,也道出了诗的灵魂是“情”,离开了情,诗只剩下一个躯壳,这和格调说正相反的说法;然诗之所以不朽,必然离不开情,离开情,诗必死。也就是说,情是诗的生命。如果仔细想一下,袁子才在“情”的界定上加以“性”,把性作为“情”之根。“性”为何?“性”乃“我”也。他从另一个角度透视着“真我”,只有“真我”,才会有“真情,”只有“真情”,才会有“真诗”。真诗才能传于世,“真”,是诗的硬性要求。他反复强调“真”是因为:“诗难其真也,有性情而后真;否则敷衍成文矣”。(《随园诗话》卷七第六十六则)这些说法,要比杨万里、黄遵宪等人“性灵”论调更深,更具体了些。情不可以敷衍,是真情和假情的界定;有“性”和无“性”是“有我”与“无我”的界定。

这便是“性灵”说的精神层面主旨,而这个说法,在当时的诗文化背景下,已有横扫千军之势,而这种势并不是“性灵说”理论有多么强大,实是沈德潜、翁方纲之流的论调实在是实如枯槁,也因此招致朱理学说捍卫者的坚决反对甚至谩骂,但这些并不能阻止本性的回归,我们将在后节仔细论诗性灵与各家的论辩。在此理论的基础上,袁子才又提出“打破门户”、“家数”的传统互争“正宗”的宗教式的诗界格局,使个性得到充分地发挥,使诗文化环境格局破除门墙之隔。

诗人家数甚多,不可硜硜然域一先生之言,自以为是,而妄薄前人。须知王、孟清幽,岂可施诸边塞?杜、韩排募,未便播之管弦。沈、宋庄重,到山野则俗。卢仝险怪,登庙堂则野。韦、柳隽逸,不宜长篇。苏、黄瘦硬,短于言情。悱恻芬芳,非温、李、冬郎不可。属词比事,非元、白、梅村不可。古人各成一家,业已传名而去。后人不得不兼综条贯,相题行事。虽才力笔性,各有所宜,未容勉强;然宁藏拙而不为则可,若护其所短,而反讥人之所长,则不可。所谓以宫笑角、以白诋青者,谓之陋儒。范蔚宗云:“人识同体之善,而忘异量之美。此大病也。”蒋苕生太史《题〈随园集〉》云:“古来只此笔数枝,怪哉公以一手持。”余虽不能当此言,而私心窃向往之。(《随园诗话》卷五第)

这则论述里,他主要说,诗要发挥个性的,同时,并不是屏弃古人。各家有各家的长处,总是抱此薄彼、护短讥长“则不可”;“异量之美”“人人有我在焉”,是诗人胸怀,“闭门自高”、“妄自僭霸”非诗之道。所以他在《答沈大宗伯论诗说》中云:

尝谓诗有工拙,而无今古。自葛天氏之歌至今日,皆有工有拙,未必古人皆工,今人皆拙。即《三百篇》中,颇有未工不必学者,不徒汉、晋、唐、宋也;今人诗有极工宜学者,亦不徒汉、晋、唐、宋也。然格律莫备于古,学者宗师,自有渊源。至于性情遭际,人人有我在焉,不可貌古人而袭之,畏古人而拘之也。

大抵古之人先读书而后作诗,后之人先立门户而后作诗。唐、宋分界之说,宋、元无有,明初亦无有,成、宏(成化明宪宗和弘治明孝宗年号)后始有之。其时议礼、讲学,皆立门户,以为名高。七子狃于此习,遂皮傅盛唐,搤掔自矜,殊为寡识!然而牧斋之排之,则又已甚。何也?七子未尝无佳诗,即公安、竟陵亦然。使掩姓氏,偶举其词,未必牧斋不嘉与。又或使七子湮沉无名,则牧斋必搜访而存之无疑也。惟其有意于摩垒夺帜,乃不暇平心公论,此亦门户之见。先生不喜樊榭诗,而选则存之,所见过牧斋远矣。

    这些话,在当时的诗文化背景里,并不是只对沈德潜等人在学术上的一个争辩,也不是无意中的擦枪走火,可以上升到诗学意识和诗学观去理解、去对待。他在《随园诗话》卷五第三十八则中说:

抱韩、杜以凌人,而粗脚笨手者,谓之权门托足。仿王、孟以矜高,而半吞半吐者,谓之贫贱骄人。开口言盛唐及好用古人韵者,谓之木偶演戏。故意走宋人冷径者,谓之乞儿搬家。好叠韵、次韵,刺刺不休者,谓之村婆絮谈。一字一句,自注来历者,谓之骨董开店。

他在“家数”“门户”的怪圈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尖锐而又深刻抨击当时的诟病,于是响应者接踵而来,反对者固守者奋力还击。求“真”,必然要去“伪”,这是必然的;有“我”,必然舍“无”,这是必须的;兼收并举,必得打破门墙。“真我”之人多在民间,廊庙自尊“正统”者,除了以振“正音”却远离本性。在士大夫统治的诗界空间更里,又一次有了非贵族化的“性灵”寻源者。

其实性灵不能狭隘去理解,“前人所用性灵的意义很不一致,有作情感解,有作灵悟解,有作智慧解,又作天趣解。”(顾远芗《随园诗说的研究》第35页语)这样解释,片面的曲解袁子才的“性灵”。如果说“性”的本质侧重于实感,多由主观发出,那么“灵”则是在主观意识的引导下,更充分的发挥想象。想象不是凭空想象,是客观的事物刺激了作者,之后才有的想象,也可以理解“性”为实,“灵”为虚,这也是一个比兴过程。“星月驱使,华岳奔驰”(《续诗品·用笔》)为实,“心为人籁,城中形外”(《续诗品·斋心》)为虚。如果“性”是情的表现,那么“灵”则是才的表现。真情加以才气,使诗更能丰富,真情能够唤起或激发才气,才气也能够增加情的韵味。如果说“性”是诗之韵,则“灵”是诗之趣。所以他说“诗如言也,口齿不清拉杂万语,愈多愈厌。口齿清矣,又需言之有味,听之可爱方妙。若村妇絮谈,武夫作闹,无名贵气,有何藉乎?其言有小涉风趣,而嚅嚅然若病人危,不能多语者,实由才薄。”(《诗话》卷三)

因此,情与韵的表现是否到位,关键是“真”是否到位;才与趣是否能显现出来,关键在是否有“灵性”,灵能使诗活,能使意新。无“灵性”则死板呆滞,死板呆滞岂可出新?陆游说“文章切忌参死句”,故《诗话补遗》卷二说“笔性灵,则写忠厚节义具有生气;笔性笨,虽咏闺房儿女亦少风情。”在“新”和“活”上随园多次反复强调,只有新才能活,惟有活才能创新,也惟有新才能显现活。《随园诗话》卷一:“熊掌豹胎,食之至珍贵者也,生吞活剥,不如一蔬一笋矣。牡丹芍药,花之富丽者也,剪彩为之,不如野寥山葵矣。味欲其鲜,趣欲其真,人必知此,而后可与论诗。”这就是随园的性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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