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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少年之三 | 王守安

 紫雨轩书院2017 2020-09-10

   记叙
我的少年
回忆三:大跃进年代我随母亲下放回乡

作者  王守安

回忆三:大跃进年代我随母亲下放回乡

1958年暑假过后,本该上四年级的我却因随母亲下放回乡没能上成学。至于原因,这得从那时的大跃进说起。

就在那一年,党的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把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树为三面红旗,在全国各条战线,以实现工农业生产高增长为目标,掀起了大跃进运动。大跃进运动制定的不切合实际的目标,导致国民经济比例的严重失调,瞎指挥盛行,浮夸风泛滥,广大城乡人民群众生活遇到了严重的困难。为了缓解这一困难局势,中央当年下发了《关于下放干部进行劳动锻炼的指示》和《关于企业、事业单位和技术力量下放的规定》,文件明确指出 :“下放的对象是“企业、事业单位和技术力量”,以及“干部队伍中的大多数没有经过或基本没有经过战争、群众斗争和劳动生产的锻炼的年轻干部和知识分子”。但不知怎么回事,郑州市当时动员下放农村的,却有一大批城市居民。记得一天放学后,听到父母在大声争吵。后来听出大意是,有人贴了父亲的大字报,说父亲身为共产党员、生产组长,妻子应该带头下放务农。胆小、没文化、又不懂政策的父亲一时没了主见,就动员母亲回乡。母亲怕影响父亲的工作和政治前途,只好领着我和弟弟振营,还有刚刚2岁的妹妹静兰含泪离开了郑州。谁知,这一走就是一年多,几乎饿死在老家。

我们返回故乡滑县大王庄时,村里人都十分惊诧。因为乡下的状况比起城市差的更远。我们村本来就人多地少口粮标准低,前年不知上边哪位大领导叫引水种稻,结果稻子颗粒未成,收了一季稻草,土地也全部被泡成了盐碱地,原来的春秋两季收成大打折扣,减产过半。在郑州时我们全家5口人,粮本可供应定量口粮80市斤(其中父亲32市斤,母亲24市斤,我12市斤,弟弟8市斤,妹妹4市斤),还有少量食油、古巴糖和萝卜、白菜、豆芽等蔬菜供应,节俭一点是不至于饿死的。而乡下刚开始实行人民公社大食堂,我们母子四人一天的伙食标准是——早上玉米面黄糊涂面汤一瓢九分五(即两马瓢倒出一些,不足两马瓢),没有干粮;中午黄糊涂面汤一瓢九分五,再加二两重的高粱面窝窝头两个半;晚饭是二斤煮红薯或煮红萝卜。那时的乡下是没有菜的,人人的脸都是暗灰色。弟弟妹妹天天饿得直哭。母亲怕饿坏我们,总是尽可能让我们多吃点,自己舍不得多吃一口,还得出工参加翻地、挖河、拉车、挑粪等重体力活。后来母亲饿的得上了肝炎,面色焦黄,浑身浮肿,腿肿得一按一个深坑。至于我上学的事,就别提了,农村的学校都放假了,根本没有学上。

1958年秋收季节,据说是种稻不成的原因,滑县闹起了蝗灾,村里地头蝗虫乱飞乱撞。有时数量大的看着黑压压的就像一片乌云飘过来,又一阵刮风似地掠过去,再一看别说庄稼了,地头的树皮都被啃出了白茬。这一下政府的人慌了神。据说省长、专员已经向上立了军令状,要让滑县这个农业大县在全国、全省创高产、放卫星、做亩产万斤的标杆,这一下麻烦可大了。专区、县、公社各级干部下到每个村庄成立“灭蝗工作组”亲自督战,连夜动员开展“灭蝗大战”。当时提出的口号是“不睡觉!不吃饭!誓把蝗虫消灭完!继续跃进夺高产!”。

母亲解放初期曾是村里的土改干部,这次工作组和村支部又把她请到了前台。母亲是个责任心很强又极爱面子的人,经不起那些人反复动员,于是又担任了村里的灭蝗救灾小组成员,拖着浮肿的双腿,挨家挨户动员乡亲们连夜出工,和村里的党团员、干部一起带领社员们挑灯夜战,采用烟熏火燎、挖沟掩埋、树枝扑打等各种土法,三天三夜在村外地头挖了延绵几十里的壕沟,那点燃的滚滚烟火熏红了村外田野的半个天空。

我当时年纪小,村里团支部一位大姐姐,给我发了一把哨子,让我带领一群放假的学生,拿着树枝扫把到田间地头,边打蝗虫边喊口号鼓动,那种全民动员战天斗地的情景,至今想起来,还令人激动不已。

记得刚开始打蝗虫时,每天吃不饱饭、饿的饥肠咕噜的小伙伴们会点上一把火,把蝗虫烤熟就填进了嘴巴。说真的开始感觉还挺好吃。特别是那种大肚子母蝗虫,肚里有油有籽,外皮一烤焦黄,又酥又香。接连吃了两天,就不想吃了,看见就反胃,甚至想呕吐。直到几十年后的不久前,一位企业家朋友在万豪大酒店请客,上了一盘焦炸蝗虫,说是高蛋白,大家吃了都说好吃,只有我一筷子没动,看着就胃里难受,可能是那时候吃“伤”了吧。

那一年,因为滑县没放成卫星,上边几级领导都受到了批评处理。今天看来也好,总比让人民群众骂八辈子好。你要真是弄虚作假放卫星,肯定还得从群众口里抠粮食,故乡不知要多饿死多少人呢。

不管咋说,蝗虫是被消灭了,粮食也大幅减产了,公社大食堂还是吃不饱,学校还是没开课。我——那年没上成学。除了把老课本温习的滚瓜烂熟,其他时间,就是挖野菜、拾柴火、割草、搂树叶。我还去过河工工地,帮母亲去挖她承包的3米河段。对了,因为村里没牲口了,原来村里要牛马拉的大车现在都要人来拉,送个土、运个肥什么的。身体相对壮实的男人们驾辕拉套,我有时也在车边挂根绳子,尽尽绵薄之力。

“是男人就得上套!一只蛤蟆还四两力咧!安牛娃只要不要把绳子拉弯就中啊!”(注:绳子拉弯就是没真正出力,绳子是弯的。)幽默的本家大哥老黑边驾辕边逗着我,引得饥饿的大人们爆出一阵笑声。

这种半饥不饱、半死不活的状况从回到老家那时起,就一直这么持续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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