饵黄精 文君 一到六月,山区里的小学校,便会组织人马去周边山寨支农。这个季节支农,不外乎扯燕麦、薅野草之类,所有的劳作都极其原始而简单。我们行进在齐膝深的青稞地里,那些绿油油的青稞苗里,总会出现一两株高出一两寸的麦苗。老百姓说这是野燕麦,它们会疯狂地争夺土里的营养,影响青稞生长。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将这些野燕麦连根拔掉。 长安寨就座落在区公所后面的山崖顶上,绕过这七八十米高的断崖,攀上长安寨那几百亩的坝地,一群学生就像散放到地里的羊儿窜来窜去,四下都是晃动的影子。我老是分不清青稞和燕麦,几次误扯青稞苗之后,被老师安排去处理野燕麦。我背着一大背沉甸甸的野燕麦去往悬崖边,顺着悬崖往下倒。就在我侧身倾倒时,眼角的余光晃见悬崖下有一点红,心下一动,赶紧爬悬崖边探头看。哈,悬崖中段有一块凸出的平台上,一株鲜红的野百合正怒放成高原特有的夏天。 我开心地跑姐姐身边,告诉她这一发现,叮嘱她记得放工时陪我去采。傍晚,老师一宣布收工,我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姐姐沿一旁的山沟往悬崖下窜。这条沟几乎没人走过,野草荆棘丛生,加上之前倒下的大量野草燕麦,青草腐朽的气味夹杂着山沟里臭蒿的气味,直逼鼻翼。姐姐胆小,怕蛇,走得很慢。我可不管那么多,径直往下钻。 好不容易来到凸出的小平台下,一看,哇,离我起码有一米多高,无论我采用何种高超的攀岩技术,就是上不去。我急得大叫:姐姐,你搞啥,快点过来帮我嘛。姐姐背着小背篼终于靠近,我急急忙忙将背篼倒扣在地,借助小背篼的高度,让姐姐将我推了上去。 我兴奋地扑向那株野百合,手挖指掏,不一会就挖出一个洋葱一般的百合根茎。哈哈,这可是一种珍稀的补药。山里百合很多,但大多生长在悬崖上,很难采挖到。那会山里生活紧张,我不记得家里从啥时开始,煮饭时,总会加入许多萝卜茵茵、菠菜、白菜、甚至各种野菜。一大锅碧绿的菜叶里,撒进金黄的玉麦面,粘糊糊一大锅,也不见半点油荤,就着一坛子盐菜,组成了我们常年的食谱。有几次我从山里挖回野百合、鸡爪参啥的,母亲都一股脑煮粥里,粉面粉面的,口感特好,比野菜的苦涩味好吃,从此就惦记上了这一口。 心下正在得意挖到的百合时,眼睛一扫,看见悬崖边一株筷子粗细,半米高的植株非常眼熟。脑子里飞快一转,不对,这玩意好像是猪尿参。猪尿参是中药材黄精的俗称。在家里听父亲讲过,这玩意大补。母亲上山挖药时零星挖回过几次,我看见过半干的药苗,所以记得。我匍匐着挪近悬崖边,开始用手掏挖。顺着那株粗壮的主干向下不足十公分,一些雪白的根茎露了出来。我小心地掏挖着,这些像竹节一样的茎块一节连着一节,一大片,甚至绵延到了整个凸出来的平台。 我细细翻看这些根茎,它们和母亲带回的生姜模样的猪尿参不太像,心下疑惑,这到底是啥玩意,能不能吃哦?心里又一想,管它是啥,挖回家再说。“姐姐,赶紧把背篼给我。”连挖带扯,平台上堆了一大堆,我只好叫姐姐支援。不一会,小平台就被翻了个底朝天。挖出的根茎装了满满一背篼。 天擦黑时,我和姐姐回到家,父亲一见便笑着说:你们挖的这个是玉竹黄精,你们妈妈挖的是姜黄精,人家说这个是仙草,吃了延年益寿,煮给你们吃,看你们能不能变神仙。 父亲讲了一件事,说那会刚进山剿匪时,县大队一个战士在包座原始森林里受伤失联,两个多月后找到他,不光伤势已经痊愈,整个人也红光焕发。问他在森林里何以为生,说是采挖黄精度日,不光养伤,还养好了身子。 这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家里的稀饭米粥里,都会加上一些黄精。我们兄妹五个,虽说在那个极其艰难的环境里生活,却个个长的健硕而魁武,以至于很多人都误以为我们是当地人种。现在想来,这跟我们当年以山野各种野菜、植物根茎为食有很大关系吧。 唐代诗人韦应物曾写过一首《饵黄精》:灵药出西山,服食采其根。九蒸换凡骨,经著上世言。也就是说这黄精一物,食之能强身健体,事非玄虚。看来,当年我们的经历,也有书为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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