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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风物志丨香尘:彩虹罐,太阳花

 享道 2020-09-11

彩虹罐,太阳花

香尘

鸟雀们经常来露台的碗莲缸里喝水,它们无意间会顺来一些花草籽,悄悄落在旁边的花缸里。譬如,春天时,花缸里除了冒出各种杂草之外居然还有几棵太阳花的小苗,像飘落瓦间的细雨,悄无声息着,我却如同见到儿时的故人,很是惊喜。

以前村庄里的人家,门口经常有一些旧铁皮罐、漏裂的脸盆,残缺的陶缸等,它们发挥余热就成了太阳花的花盆。我家有一个很大的半残的陶缸,原先我种了太阳花,第二年被母亲拔光了花苗,种了一棵很大的仙人掌,说是仙人掌开花后的果实吃了可以治伤活血。我就只好另外弄了个破脸盆,种上了被母亲拔出来的那些太阳花苗。或许植物也知道彼此有嫌隙,每到六月它们就媲美花事,谁更热烈。终究太阳花还是过于平凡,来我家玩的小伙伴总是惊叹那缸开满大黄花的仙人掌,怎么这么大,这么会开花,甚至连仙人掌果实都成了抢手货,不少人家都向母亲讨来吃。可我依然喜欢太阳花多点,喜欢它们朝着阳光的方向,眉眼灿亮。

我读二年级时,同桌的小男孩叫金刘伟,他父亲是个画家,母亲是我们的音乐老师,他跟我们这些胡天胡地的野孩子完全不一样,白净秀气,安静有礼。我俩很要好后,某次放学早,他请我去他家玩。同样的农家房子,却是天差地别,篱笆竹门,爬满花藤,坛坛罐罐的花草错落有致,连自留的小菜地都特别考究,用砖头铺着一条条夹道,就像一个小园林,不,像一个世外小桃源。金老师还让他招呼我吃了点心,白瓷盘里装个鸡蛋糕和一把小勺,加上一玻璃杯淡糖水。这是我生平里首次被生活的美学震撼到,原来日子和日子可以过得如此不同。

回家后,我特地找了个尚算完整的小陶罐,挖了几棵不同花色的太阳花种进去,我观察过,他家没有种这花,就想作为礼物送给他。他很高兴地抱回了家,然后悄悄对我说,他父亲见了很喜欢,觉得五颜六色的像个彩虹罐,还夸赞说这是真正的属于大地的光辉。后来,他跟他父亲学水粉画时,还特地画了一幅彩虹罐里的太阳花送我,很明艳也很柔润。可我没有画框,只能用浆糊贴在墙上,积灰,褪色,残破,最后就灰飞烟灭了。

四年级时,他得了白血病,开始休学。我曾好几次去他家篱笆外张望过,院里荒草丛生,门窗一直紧闭着。听说他父亲一直带着他到处求医,已经很少回来了。时日渐渐流逝,作为小孩子,到底不太清楚白血病到底意味着什么,也就很容易在心里慢慢放下了这个男孩。只有到了家里的太阳花盛开的时节,会想起他。想着要是我送他的真是个彩虹罐该多好,就能保佑他。或者,他能像太阳花一样皮实该多好,顽强到让大家都叫“死不了”。

到六年级时,他又回来上学了,我以为他是病好了,很替他高兴。他每天上学会带一个白煮蛋,常偷偷分我吃,我爱吃蛋黄,他便吃蛋白。知道当初那幅太阳花的水粉画已经不存在时,他画了一幅水墨的竹子送我,这次我没再贴墙上,而是卷了再用塑料纸封好后收藏了起来,后来,还是不见了。当我们紧张得备考初中时,他却再也没能参加。金老师含泪告诉我们说,医生判定他时日无多时,他强烈要求着想回学校度过,想和同学们一起学习。我第一次面对同龄人的死亡,非常茫然,这个我每天相处的男孩,他在最后的时光里为何还能如此淡然如此温柔,且对健康的我们没有丝毫嫉妒怨恨,而是依然用他特有的澄澈的微笑,在平静里热烈着喜欢我们。从此,我若吃白煮蛋茶叶蛋咸蛋或皮蛋等,再也不要吃蛋黄,只吃蛋白,延续至今。

十多年前,当我也不得不面对死亡的挑衅之后,我经常会想起这个叫金刘伟的小男孩,他平凡又生动,就像上苍早早赠与我的彩虹罐。知道太阳花又叫半支莲时,瞬间爱上半支莲这个名字,静静的,淡淡的,可深可浅,亦温亦凉。曾有半支莲盛开在我的陶罐里,现有半支莲盛开在我的花缸里,半支加半支,如一支彩虹照着绿水,照着青山,若能照完我所剩的以后,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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