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崞县风物志|任晋渝:榆钱

 享道 2020-09-11

榆钱

任晋渝

都会里的榆钱落了,我才知道。也难怪,那么多丁香、梧桐,谁还会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株的榆呢。

这榆一定也是野长的。我在县城时候,榆多是榆钱落下后,自然生根发芽的。它们会随风飘过墙。即使院子里根本没它的踪迹,但它们会随时逾越过来。那个偏远的地方,哪个村子、哪片荒野、哪条街上没有榆呢。我自己的院里便每年都有这些不速之客。一般母亲总是会扫净。她不喜欢自家院里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可是,总会有什么难免漏掉。漏掉了什么呢?暗地里的青苔、窖里的积叶、屋顶上的尘埃,并且有些是要渗透进内心和骨肉里去的。她有时会让我去清扫,可是,我并不喜欢做这些,毛毛糙糙的,自然,就漏掉更多了。有许多时候,便枝生起榆啊、杨啊、杏啊、桃啊。这些东西幼小时,我都是熟识的。见了,便高兴地跑过去,把它们连根儿拔起,丢一边。我这么做无可厚非,这边人家也都是这么做的。他们要留种,也多留苹果和梨。杨多种在院墙外,杏和桃得看院子是否大。大了,留棵。至于榆,没有人家喜欢院子里有,即使留着,也多留在厕所和墙角。为什么是厕所呢?左不栽榆,右不载桃。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子中间不栽鬼拍手,庭中不栽掉头花。榆是阴树,县城人以为左为上,应该阳刚正气。且左为东,“人生常恨水常东”,东边老积水,积多了,还不沤烂根,好歹榆也是条命,不能什么都是烂命一条,不管不顾啊。再有县城人家的厕所多在院子的右边,所以成了榆经常呆的地方。

胡同里有时也生出榆,不过,多给小孩们拽去。稍高些,大人们也会去拽。路边的,牲口们会啃食。荒野地里的也多留不住,羊群过去,连枝带叶。能留下的多长不成大树又矮,生许多枝。

人也吃榆,榆叶、榆皮、榆钱都可以吃。小时候,吃榆皮饸饹,得先磨面。春天里,把榆皮捣扁,去了里边那层薄皮,捆成小捆凉檐台下。用时候,切了节,拿碾盘子碾,拿磨磨,拿细箩筛,和了水,掺荞面,揉了团,拿木饸饹床压饸饹。这种饸饹呢,筋道,糙口难咽。

榆皮还搓成绳子,抽在空中,“啪——”倍儿响。放牛放羊。

榆叶好些,可以熬在小米稀饭里。我家老院隔壁女人有酒渣鼻,经常喝。好像还治失眠。不过,再我看来,最好吃的还是榆钱。这东西吃了,有“余钱”。“自下盐梅入碧鲜,榆风吹散晚厨烟。拣杯戏向山妻说,一箸真成食万钱。”到春,胡同里的孩子、村里的孩子经常跑到野地里折枝,或就撸来一把一把丢啃里,生嚼。有一种清口的香,淡淡回甜。折来的枝交给母亲和了面做块垒,然后呢,“老去胸中,有些垒块,歌罢犹须着酒浇。”

我从没想到过,自己也会有棵榆。母亲离那院后,再没人清扫。隔年,传来消息,那院长出一棵苹果,一株榆。苹果已经结一茬,蛮好。榆呢,贴着屋檐下,颇高大。母亲担忧会不会把屋顶掀掉,坏了根基。她几次捎话来,要我回去砍树。可是,那院已经没人住了,我回去做什么。后来,妹妹叫来她奶二哥去砍了枝叶,环剥了皮。再后来,母亲又去,又环剥了回。我想这榆大约不长了。不过呢,我也在想,这榆下边会不会另有枝叶长出来。而且,没人居住的院,保不定什么时候,又重新长出一棵来。时间久了,便劝母亲把院子卖掉,一了百了。可母亲却问,若是哪天父亲回来了,到哪里住。“你们会给他养老吗?”我无言以对。只能任那院一年年锁着,渐渐坏掉。

我从没想过要吃这院里的榆钱。为什么呢?明人吴从先《小窗自纪》有一句:“风流无用,榆钱不会买宫腰。”哎。这院里的些许往事,真的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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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任晋渝,山西原平人。山西省信用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主要涉及新闻、通讯、评论、随笔、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传记、专题片、微电影、动漫、布展活动策划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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