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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一世界》之《恨不相逢广州时(下)》

 古磨盘州人 2020-09-11

在拥有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拥有的珍贵。在我即将失去广州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粤语竟然有六重音调,比我们推广的普通话多了一个声调,以前因为广州人的“排外”,而心里排斥粤语,以至于见到不管能否听懂普通话的人,我都要坚持“推广”普通话,打心眼里认为粤语等同于“鸟语”,试问哪种动物的语言能有多重声调?声调的多少其实代表的是语言的进化程度,如果当时中原王朝没有统一岭南大地,说不准广东会成为我们周边非常发达的一个国家,因为人家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以前特别受不了广州人的早茶文化,大周末的,一家人拿着几张报纸坐在酒楼里面一泡一个上午,感觉这是浪费生命,后来我知道了,这是一种文化,这是一种凝聚力的象征,试想一下,忙碌一周的人们,周末的时候在长辈的召唤下聚在一起,这是一种天伦之乐,一家人在一起时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以什么都不吃,能定期定时地打个照面,这是多么难得的幸福!一周的分别,一周的奔波,一个上午的闲适全部弥补回来了,这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境界,我已经意识到当年的肤浅。

自从得知我离开的消息,当年见面时几乎都不怎么说话的同事,开始公开或者私下地为我张罗善后事宜,有一位大姐,她主动地去派出所将我的户口迁到了她的家里,有一个司机主动帮我将档案挂在他的一个朋友开的公司名下,还有一个做潜水工的室友,他承诺会永远帮我保留我没有带走的书籍,在我离开公司半年后,我的同事还将我的年终奖给我寄了过来。我终于认识到,那些不爱假客气的广州人,看似冷漠的外表下,包藏了一颗火热的心,只不过年轻的我,没有用心去感受这份热量。广州人不善于客套,因为他们活得真实。直到现在我还怀念在公司时的一些情景:我的同事们从来没有人眼红别人的升迁,也没有人计较过自己工资的多少,更没有人背后说别人的闲话,因为广州人实在,不能升迁或者拿高收入的人,他们会觉得是自己没有本事,有心思算计别人还不如自己闷声去发财,记得当年我有一个施工员的同事,他是被经理骂得最多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生过气,因为他活得比经理还“滋润”: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承接一个装修的工程,在经理还在用bp机的年代,他已经拥有了“大哥大”,尤其比较好笑的是,我前一天陪他去医院接女朋友和私生子出院,第二天跟他去他家参加他的婚礼,他的老婆和他的女朋友好像关系还比较要好,两个女人井水不犯河水,一个在广州市区做生意,一个在花都开公司。常人不能理解的事,广州人处理的特别的“圆润”。直到现在,我一直坚信广州几年是我结实朋友最多的几年,尽管以前一直讨厌跟他们一起去唱歌、喝茶、洗头,尽管一直觉得跟他们在一起谈不起“文化”,但是人真的不是凭清高活着的,朋友在一起不是用来高谈阔论的,活着就是为了开心愉快,广州人活得非常明白。

我赌气离开广州,广州好像也跟我赌气似的。我当初不喜欢的地方,它都一一改变过来了.

记得以前广州历任市长上任之初,他们都要起誓治理好广州火车站,结果个个铩羽而归,因为火车站那个地方的脏乱差积重难返;记得以前在广州图书馆看书的时候,馆里经常举办书画展,展出的书画家现场负责讲解,而馆里每天几乎无人光顾,记得有一次看书累了,我进了展览厅,看到有人前来,有几个老书法家激动得不得了,有人让我在签到簿上签名,有人忙不迭地给我讲解,这个礼遇好像空前绝后;记得上世纪90年代,广州市民不会说普通话的大有人在,中年以上年纪的,有一半不懂普通话,想想也是,他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只讲粤语的环境中,电视和广播中的播音员都是讲粤语,人家干吗要说普通话呢?广州可是岭南文化的中心啊,可能是语言的原因,很多广州的生意人,听到说普通话的人跟他们讨价还价,为了避免自己听不懂普通话的尴尬,他们会选择不跟说普通话的人做生意,很多从内陆去广州的人不知道广州人的心理,他们会认为广州人“欺生”,其实,这是广州人在语言方面的胆怯呢;由于广州是岭南的中心,广州人不知道韶关以北的世界,他们称呼湖南以北的男人为“湖南仔”,称呼湖南以北的女人为“湖南妹”,有些不礼貌的广州人甚至称北方来的男女为“捞仔”和“捞妹”,后来有一个外来的歌手,就是以“捞仔”为自己的艺名,有段时间,他的歌好像还非常火。

现在去广州的人,已经看不出当年脏乱差的影子,广州的城市以成倍的速度在扩展,当年的广州市中心已经逐渐东移至天河,市内街道变宽了,街面上变整洁了,珠江的水清澈了,珠江被当成一个旅游城区进行了规划和整治,以“小蛮腰”为核心景区开发的珠江夜游项目越来越受到外地游人的青睐。走在广州街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过马路时,等红灯的人比其他城市多,马路上行人的秩序及公共场所的配套管理措施比很多城市要好,广州人说,城市市民素质的变化是来自于近几十年跟香港交流的增多,其实,我更愿意将广州变化的功劳记在2010年广州亚运会的身上,广州市政府在这个项目硬件和软件上的投入,直接带动了这个城市精神文明水平的提升,广州人以开放的心态在接纳外部的世界。

同样在2010年,我刚开始写博客不久就认识了佐叔,他是广州市增城区的书协主席,刚认识佐叔的时候,我就感动于他在家乡所做的书法教育普及事业,在佐叔的领导下,一个小县城经常会组织书法交流活动,这些当地的书法家会在春节前去乡村送春联,日常会定期不定期去学校普及书法艺术,看到孩子们书法课上兴奋的情景,看见村民们接过书法家们题写的春联时的喜悦,我知道,只要有一个佐叔这样的人存在,广州就不应该被称为“文化沙漠”。其实,佐叔只是广州大量“文化使者”的一个缩影,岭南画派、岭南书法中大师辈出,只不过以前很少有人知道罢了,就像我们很多人通过表面认识广州一样,在艺术方面,我们还不具备欣赏岭南艺术的眼光,当然,这还是要怪广州人不会宣传自己,广州原本是浮沙掩盖的绿洲啊!可惜在离开广州多年以后,我掸去黄沙始见金。

广州不是旅游城市,但是广州是一个值得一去的城市,广州最值得称道的是它的美食,粤菜是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粤菜的主要特点为:取之自然,烹之自由,食之自在。广州人爱吃是出了名的,人家说“天上会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上长腿的,除了板凳不吃”,因为爱吃和会吃,因此粤菜的品种特别丰富,你能想到的或者想不到的东西,广州人都可以将其变成美食。在广州几年,我最没有遗憾的是品尝粤菜,因为当年我是会计,有一段时间每天的工作就是拎着钱包陪着经理四处宴请客户,广州著名的酒家都有我们的身影,粤菜吃多了,我隔三差五地会想念街边的盒饭或者煲仔饭。与广州相遇,要是按照《易经》中的说法,我没有“得其时,迎其势,谋其位”,因此,命中注定我要与广州擦肩而过。

记得马未都先生说过一个故事,说某次他陪一个长者参加一个拍卖会,长者看中了一件拍品,事前长者拿出全部身家准备将那件宝物拍回来,结果,拍品的价格超出长者全部身家的好几倍,拍卖结束,长者对马先生说,他没有遗憾了,因为他曾经拥有这个宝物0.01秒。

0.01秒对于漫长的一生来说真的是一刹那,与这个长者相比,我比他幸运多了,因为我拥有过广州6年的时光,这是我生命中最黄金的部分,也许当年对于广州我是一无所知,但是广州的一切一切深深地印在我记忆的深处,值得我用一生去慢慢品味和感知。

对于广州,我能说的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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