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太极无极(四)

 古磨盘州人 2020-09-11

紫霞的“二七”都办完了,朱之雍仍然沉浸在对母亲的思念中,他不想再看书了,因为他失去了读书的目标。过去的大半年中,他以“头悬梁、锥刺股”的毅力学习,因为他心中有一个远大的理想,那就是一定要考取大学给母亲看,他要让母亲真正地为自己自豪一次,现在母亲已逝,他失去了努力的价值。

最先发现朱之雍变化的是朱德乾,他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在办完紫霞“二七”的晚上,朱德乾找朱之雍谈了一次话。朱德乾其实是在转述紫霞的遗言,紫霞似乎遇见到儿子的懈怠,她让朱德乾转告朱之雍,她已经预见朱之雍一定是个读书的材料,朱之雍已经开化了,只要朱之雍坚持,他一定能将自己想做的事做好。紫霞让朱德乾向朱之雍强调,她会在天上看着他。

听完朱德乾的话,朱之雍大哭了一场,他不知道母亲是否预测到了自己的未来,但从母亲生病到病故,他真的“懂事”了,日后朱之雍每每提到母亲的这个场景,他都会泪流满面,以母亲的生命换取了他的“懂事”,他觉得母亲为他付出的实在太多了,他的生命几乎难以承受母爱之重。

朱之雍重新拾起了书本,依然白天干活,晚上苦读。一天朱之雍从地里回家,哥哥告诉他,明天可以去一所普通高中借读。朱之雍似乎已经习惯了目前的生活方式,他要是不去地里干活,家里只会更加贫困。哥哥知道朱之雍性格很执拗,他没有跟朱之雍多做解释,他给朱之雍找学校是母亲临终前的安排,他完成了母亲交办的任务。一提到母亲,朱之雍似乎没有了拒绝的理由,第二天,他就去哥哥介绍的学校当了一名旁听生。

母亲“满七”之后,家里的人各奔东西,因为大家都要四处讨生活,只有朱德乾带着朱之雍和妹妹守着几亩薄地,朱之雍平时寄宿在学校,周末的时候他会回家帮助父亲在地里做些事。朱学工经周大民介绍去了他所在的那家家具厂,在朱学工去家具厂的前后时间,村里有几十个人去了家具厂,因为周大民已经是那家厂的厂长了。

周大民的勤奋、忠诚和智慧,赢得了老板的信任,他将整个厂子承包给了周大民。刚开始承包的时候他心里非常紧张,但他相信自己的手艺,他知道自己的特长,同时他也非常清楚,在一个陌生的大城市,农民出身且没有任何人力和财力背景的他,要想经营好这么一个厂子真的是难于上青天。

周大民敢于硬着头皮承包这个厂子,他觉得自己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一是他遇到了一个好老板,老板对他完全信任,并且在承包的前三年给他开出的条件比较优厚,赚钱按比例分成,赔钱不用周大民承担损失,有这么好的承包条件兜底,周大民几乎没有了后顾之忧;二是他有一群好下属,手下这些人都是他从家乡带出去的,这些人绝对听周大民的话,无论活多苦多累,这些人都乐呵呵地跟着他做;三是武汉人性格豪爽豁达,武汉的小商品经济发展很快,家具厂最早的客户是汉正街的店铺老板,随着汉正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他们家具的销路一定会越来越好。

第一年承包之后,周大民还是比较谨慎的,他获得了比承包前多一倍的利润,第二年年初,他就跟老板报告了他的一个想法,他想在汉正街附近开一家分厂,直接为汉正街的商户量身定做家具,这样不仅减少了搬运的费用,而且是针对商户的房型、根据商户的需求做出来的家具,一定深受商户的喜爱,他的想法刚一说出来,立即得到老板的认同,老板立马决定投资,让周大民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朱学工就是这时候去厂里的,开始他还有点不适应,他以前在乡下都是纯手工作业,厂子里面是流水化作业,以至于没有学过漆匠手艺的人,也可以当油漆工。他经历了很长时间的适应期,有段时间他差点都离开了家具厂,他每天完成的工作量比不了很多没有手艺的小毛孩,指导他的师傅一点油漆原理都不懂,他们做过的油漆,表面看起来很光鲜漂亮,但是这样的油漆很快就会斑驳、爆皮。厂子里的东西好像不愁卖,只要生产出来的就会有人要,很多订单都是因为人力不足,迟迟不能交货,厂子里无论是管销售的副厂长还是管质量的车间主任,没有人再关注质量,他们只关注什么时候能将货品快速地发出去。

朱学工郁闷的时候,他就给弟弟写信,他知道他的这些想法,除了弟弟没有人能理解,弟弟在心里一直提醒他,做人要坚持自己的良心和原则,要是一味地为了适应别人,可能就会迷失自己,朱学工之所以能听得进去弟弟的话,那是因为他跟弟弟的血是相通的,执着和坚韧是朱氏子孙血液里面带来的品质,外力好像轻易改变不了。

(七)

朱之雍其实也非常忙,他不仅要忙于学习,还要在课余时间帮助父亲去地里干活,转眼伏天就来了,朱之雍原本想安安静静地读几个月书,因为大考再次临近了。

意外再次降临到这个家庭,朱德乾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手上没有伤口,被咬的的地方迅速地肿胀了起来,开始朱德乾没有说,到第四天的时候,朱德乾全身浮肿,随后就是水米不进。朱德乾原本还想瞒着朱之雍,因为他知道朱之雍现在的时间是一天当十天过,他怕影响朱之雍的学习。

到他开始完全不能动荡的时候,朱之雍的妹妹着急了,她跑到学校去将朱之雍找了回来,几天不见,朱之雍都有点不认识父亲了,他的头肿胀得大了一半,全身水肿到皮肤几乎快要爆炸,他二话没说,连忙用平板车拉着父亲去了县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大夫遗憾地对朱之雍摇了摇头,朱之雍完全没有主意了,他不知道老天对自己怎么这样不公正,他刚刚失去母亲,转眼之间父亲又遭此厄运。

他原本还想让父亲在医院多住几天,就算医生治不好父亲的病,让父亲在医院里度过最后的时光,也许能减少父亲的痛苦。朱德乾知道朱之雍的心意,他不想给孩子们增加一点负担,他让朱之雍带他回家,他说他想“老”在自己的家里。朱之雍没有说服父亲,他只好跟妹妹两人用平板车拉着父亲回家。县城到家里的路,朱之雍不知道走了多少回,这次他走得尤其的辛苦,每一步他都是用血和泪在挪动。

大约走到半路的时候,他们路过一片农田边,路边有一颗梧桐树,朱之雍将车子停在树荫下,他想给父亲喂点水,这么长时间晒在路上,他怕父亲口渴。考虑到父亲已经丧失了排泄能力,他只能用湿布沾点水蘸在父亲的嘴唇上。

“小伙子,你车上拉的是谁呢?”朱之雍刚刚忙完父亲,他听见有人在他后面说话。

他印象中,刚才停车的时候,看见一个老者坐在田边抽烟,当时由于过于紧张,也没有注意跟老者打招呼。

车上是我父亲,他晚上在家睡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咬了,医生都不知道是什么病。说到这儿,朱之雍的话音有点哽咽,他还是强忍着泪水,将父亲得病及医生的结论跟老人说了。

“我看看。”听见朱之雍说完,老人到车边,掀起盖在朱德乾脸上的纱罩,接着撩开被子看了一眼朱德乾被咬的胳膊,看完后,老人沉思了一会儿。老人的举动和表情让朱之雍有点不知所以。

“小伙子,你父亲没有事的。我告诉你一个方子,回家你马上给你父亲治,过不了几天你父亲就好了。”

朱之雍用将信将疑的眼神看着老者,老者眼神非常坚定,朱之雍看见老者如此地沉着,他相信了老者的话,因为这是朱之雍现在能抓的最后一根稻草了,他必须得抓住,他深深地向老者鞠了一躬,连忙拉着车快速地往家赶,因为他要跟死神赛跑。

老者给朱之雍的偏方配料非常简单,挖出生长在水边的菖蒲根与大蒜一起捣成泥,用香油和上旱烟丝,用布包在被咬的地方,用红豆和绿豆按照一比一的比例熬水给朱德乾喝。朱之雍按照老人的指点,先是替朱德乾敷好胳膊,接着喂了朱德乾小半碗红绿豆汤水。半夜的时候,靠在床边睡着的朱之雍被朱德乾推醒了,朱德乾让朱之雍扶着他下地尿尿。听说父亲要尿尿,朱之雍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他原本想给父亲拿一个尿壶,让他在床上尿,但是朱德乾坚持要下地。

朱之雍扶着朱德乾下了地,朱德乾由于全身过于肿胀,他身体的任何部位几乎都不会弯曲,他僵直地将身体挪到粪桶边,为了防止他跌倒,朱之雍从后面用身体紧紧地撑着他。在粪桶面前站了约有一分钟,朱之雍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他听见的是,父亲尿出的尿倾泻到粪桶中发出的沉闷的“咕咚”声,朱之雍激动得泪流满面,他知道父亲能尿尿,这就意味着老人的偏方有效了。

快天亮的时候,他听见父亲躺在床上放了几个沉闷的屁,这意味着父亲的肠胃开始蠕动了,果不其然,第二天早晨,父亲说想喝点粥,朱之雍连忙让妹妹用瓦罐给父亲熬了一点粥。

第三天早晨,朱德乾全身的浮肿基本消退,虽然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朱之雍知道父亲不会有大事,他将全部经过告诉了父亲,父亲说他是遇到活菩萨了,他让朱之雍买些东西去答谢一下那个老者。朱之雍提着点心来到那颗梧桐树下,他没有见到那个老者,他向附近田里干活的人咨询老者的情况,没有人说认识这样的一位老者,朱之雍彻底地迷惑了,难道自己记错了那个地方?

那条路他非常熟悉,因为高中三年他走了100多趟,路边的一草一木他都非常清楚,他原本很自信自己没有走错地方,他现在有点怀疑自己那天的记忆了,为了求证自己没有记错,他在梧桐树两头各走了2公里,都没有找到相同的景点,他确信那天自己就是停在那颗梧桐树下,村民们为什么说村里没有那样的老者,难道老者是观音大士化身来救父亲的?他清楚地记得老者的长相,这个形象他要定格为观音菩萨的形象永远铭记在心中。

两个月后,朱之雍带着母亲的遗愿和父亲的期望,拖着极尽疲惫的身躯走上了高考的考场。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考场上答卷的,因为他太投入了,考试结束,他只记得,自己将身世写进了高考作文,考场上,他的泪水溅到了考卷上,监控老师看见他的异样,多次过来安慰他要沉着冷静,他含泪笑着向老师示意他一切正常。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