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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冥冥之中，阵阵轻柔的歌声，唱着《硕鼠》中的句子，划破浓雾，穿越了百年而来。我仿佛看到了那年的“苛政猛于虎”，听到了正受着苦难折磨的哭嚎，“哭声直上干云霄”。在这些人中，我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沉默着，向我走来，浑浊的双眸中透射着岁月的艰辛。我常常为之心痛遗憾，我也不只一次地设想，如若他能够早些进城去生活，日子是否也不会如此艰难。 他是闰土，是在岁月与生活的双重折磨之下再也直不起腰的一位半老者，是神情麻木、惨遭剥削压迫之苦的一位农民。那一年的绍兴，还有着片片大如海的碧绿的瓜田，无边无垠。月光下，一个戴着银项圈的孩子手持一柄胡叉，向瓜田中的一只猹扎去。这幅美好的画面早已成了经典，印在我们的语文书上，也印在我的心中，实在使我难以忘怀。 但这一切都只是短暂的。当我在字里行间读到中年闰土的变化，我不禁一怔，这又怎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翩然少年？他又为何竟会与其他农民别无二般？岁月不只使他变得外貌苍老，更改变了当年那个少年的心。他变得寡言少语，一句“老爷”，使得他与少时玩伴之间平添了一堵无形的厚障壁。我再一次感慨，如果他能够早些进城去，或许也不会这么快进入衰颓的年岁。 我多么期待闰土能够早些进城去，即使人都说身在田园可以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我也不会因我的想法而感到有什么不对。因为闰土并非如人们所说的这样。闰土身处的不是田园，而是农村。身在田园可以耕作时“抱膝拥炉而歌”，可以有闲暇去听那“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而身在农村则不能，稍有懈怠，就是赔上了全家的性命。他只可以“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却做不到“悠然见南山”；他每日“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却实在没有时间“偷得浮生半日闲”。假如光阴倒转，使这般暗无天日的、混沌的日子突然消失，给闰土一次进城的机会，那么闰土是否也会如鲁迅先生一般，不必如此辛苦了呢？ 思索良久，终于寻得了答案。在我看来，答案必然是否定的。那一年，当年幼的迅哥儿回到故乡时，对故乡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有趣，这时能有一位年龄相仿的玩伴陪着迅哥儿一同玩耍，带他看他在城中那个被礼教所束缚的家里从未见过的东西，带他做他因被父亲强迫背《鉴略》而从未做过的事情。但如果，两人的相遇是在城中呢？恐怕第一次闰土讲起这些趣事时迅哥儿还是极感兴趣的，但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呢？迅哥儿是否也会如同听了百遍长妈妈唠叨过年时的规矩那样感到厌烦呢？故事听多了，便不再有趣，不能够亲身体验的事物，恐怕也不会在三十余年后仍旧使人难以忘怀了。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样一幅画面：闰土为迅哥儿讲述着那年自己在雪地里捕鸟，在瓜田中用那柄胡叉插猹，在海边捡拾五颜六色的贝壳；迅哥儿在听过无数次闰土的回忆之后聊感索然无味，开始为闰土讲述海上坐船的感觉，坐火车的便捷，厚实的棉衣的温暖……往往是闰土听得神往，但在这样的对话中，不免暗生阶层的差别。这就好比是拿迷途的老马来比较飞驰的火车，又或是拿穿了多年的缊袍敝衣来比较金线银缕的大氅。难道如此天差地别，不会在少年闰土那小小的心中刻下难以磨灭的烙印吗？难道这样就会消除那道厚障壁吗？难道闰土进了城就不会拉远他和迅哥儿之间的距离吗？仅凭那一声“老爷”，就可见一斑。 说到底，即使闰土进了城，长年累月，也不能够改变他和鲁迅先生地位的差距，更不能改变他们之间的隔阂会越变越大的事实。即使能改变，那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若闰土能够早些进城，恐怕只会让他更加清楚自己和“老爷”的差距，更加不敢去做那些读书人所谓的“僭越”的事了吧？ 闰土，说到底，也只是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悲哀，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难道一个活泼灵巧的小少年竟会无端地变成这般被岁月无情摧残的模样？他只是“剥削压迫”的手下败将，而且只是众多败将中的一个罢了。倘使在那个时代，每个及早进城的农民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又或者仅仅是闰土随迅哥儿进城能够改变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命运，我也会为之喜悦。但当每个人的命运都被他所处的时代所左右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就好像在严寒的季节夏花无论如何也无法开放一样。 当我把思绪拉回现实，我已然分不清楚闰土是否能够进了城去。他的生活到底是否如会变得我所分析的这样，我也不得而知。我只知道自己的回忆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幅画面：一轮明月，一柄胡叉，一只狡黠的猹，一片广阔无垠的碧绿瓜田和那一个披着柔和月光的翩然少年…… 当然，时间不会往返，闰土进城后又是否如我所预料的那般过着永远改变不了的生活，竭力掌控着自己根本不可能掌握住的命运？我实在是对此挂怀，所以作诗一首，来纪念我心中的那个在瓜田中插猹的少年： 月笼烟尘照明纱，田中瓜翠漫无涯。 追忆护田猹惊去，盈盈盘曲碧藤花。 三十余年经久过，为劳家里苦桑麻。 纵入城中转户里，隔阂难遣寄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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