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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搬运

 古磨盘州人 2020-09-11

(图片来自于网络,存谢!)

第一次去重庆,朋友问我想去哪儿?我说,想去朝天门码头看看。朋友奇怪我的选择,那就是一个码头啊,有什么好看的?

我家就在码头边,很早的时候就从码头上水手的喇叭声中,知道了长江最上游的码头是重庆,重庆的码头叫朝天门。从电影中的镜头可以看出,朝天门码头真的像它的名字一样,从下往上看,真的感觉码头直冲云霄。

那不是一个码头,仿佛是一座宫殿,码头上的台阶好比是通天之阶,在我幼小的心里,就沉淀下天际的印象。我家乡的码头,在秋水廖缩的时候,从江面往上看,码头也很高远,但跟朝天门比起来,那远不是一个等级的。

也许因为朝天门地势的特点,因此,活跃在码头上有一支大军,他们或站、或坐、或走,手上都捂着一根竹竿,当地人称呼他们为棒棒军,他们活动在码头上,以给人挑东西谋生。

我家的码头上没有棒棒军,虽然也有过往的客商需要帮助的,码头上有几个人承包了小件货物或者行李的转运任务,他们将客商的行李或者货物,从码头运送到车站,那时候,我们还不懂垄断经营的概念,假如你要是跟港务站的人没有关系,这个生意是接不到的。

老古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码头边上,自然就要吃着码头。旅客的生意做不到,停靠在码头上的货物的装卸任务,就落到我们磨盘洲的几个生产队。每个队轮流承接着码头上的搬运任务。我们当地的方言叫干搬运

码头边停靠的船只少的时候,例行的装卸任务由队里派出的几个劳力承包,他们挣回来的钱归生产队,生产队年终的时候给他们记工分。大多数情况下,队里的男人都要去做搬运工作,船多的时候,女人也要去做装卸任务。

据说,附近几个县的物资都通过我们家的码头,在码头上装卸后,由车子运输到各地。常见的货物是煤、盐、化肥和大米,还有氨水、班茅、农药、棉花、五谷杂粮等一切能见到的东西。

能干搬运站的男人,真得有把力气。有几样货物,没有力气根本干不了搬运。听干过搬运的哥哥说,一个棉花匣子据说标重是200斤,一麻袋盐也是200斤,一袋化肥是80斤,通常化肥都是两包一次驮。

搬运工人走到货物边,弯下腰等着,有两个人抬着货物放在他们平直的后背上,他们就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岸上走,为了给自己鼓气或者是调整气息,没走一步,他们给自己喊着号子。驮货物的时候要格外地小心,要是将货物不小心掉到江里,造成的毁损要照价赔偿的。我小时候经常能抽到烟,那都是因为有人扛烟时不小心,将成箱的烟掉到江里,紧急打捞上来后,没有弄湿的,或者湿得不算厉害的,他会求村里的老少爷们买一些,以便能降低他的损失。

那时候,农村人家的经济条件非常不好,一天三顿稀饭。在粥第一次开锅的时候,母亲都会捞出一碗干饭粒,这碗饭粒专门蒸熟,作为父亲的早餐,其他人都喝剩下的米粒熬出的稀粥。干搬运的人不吃干饭根本扛不住半天的活计。还有体力弱的人家,半上午或者半下午的时候,女人还会给他端去一碗鸡蛋炒饭,不然,男人中途会发生虚脱。

干搬运的人几乎没有胖子,身体都是干巴瘦的,也许就是这样的干骨头,才能顶起那200多斤持续压在身上的重量吧。看见他们,我平生第一次感知到,什么叫男人头顶着一个家呢!

夏天的时候,他们干活时只穿着一条短裤,上身披着一条棉布的大围巾,这条围巾既是他们的上衣,也是隔开身体与货物的披肩。他们很多人的身上不时地会贴着白色的高腰,这都是重压造成的意外损伤。很多人皮包骨头的光腿上,青筋像蚯蚓一样爬满他们的双腿。现在知道,那些青筋有个学名叫静脉曲张,据说年老的时候,这些曲张的静脉会导致这些男人下身瘫痪。

在还能当搬运工的日子,有谁会想着自己年老时候呢?

对于年少的我来说,其实不仅仅担心那过百斤的担子,我更害怕的是走“跳板”,一种架在空中的架子桥。尤其是冬天枯水的季节,江面离货场有几十米高,江边的坡崎岖不平,搬运工就会搭“跳板”,下面用几个钢筋架子绑在一起,钢筋架子上铺宽度40公分左右的板子,以“跳板”不仅降低坡陡,而且可以平整坡路。不可否认,走“跳板”扛货比爬坡轻松多了。可我走在这样高空的“跳板”上,会因为腿抖,随时都能掉下来。别说驮着种种的货物,就是空手走,我也受不了。大人们说,货物压着就不担心掉下去了。也有可能,身上负着那么重的货物,哪还有精力去害怕呢。

我们家乡有种说法,小时候被人挠了脚板心,长大了就不敢走“跳板”。我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挠的多,我真的受不了“跳板”的高度。

别看干搬运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可八十年代初,有人动议引进皮带机,最后是机器把人替代了。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干搬运是比种地更加来钱的活路,无奈,没有几家能集资购买皮带机,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家里有点经济实力的人家,投资皮带机而替代了人力。

有了机械化以后,搬运工作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人回忆当年干搬运的岁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他们要是跟孙子说起当年的苦难,他们的孙子会相信吗?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专著6部,累计出版20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1部):《一车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涉及《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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