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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专辑 | 香凝 | 线装的秋天

 流年诗语 2020-09-12
 
线装的秋天
作者|香凝   编辑|陌如尘


线装的秋天(一)


有那么一股子温润,还带着一股子清绝。着长衫,蹬布履。捧书或执扇。目光温和,偶尔犀利。温和处,如春风化雨;犀利时,似急管繁弦。一开口,便穿透了世事的内核;不说话,亦敛净了人间的晴雨。线装的秋天,非泥坯窖藏的老酒不足以标配,浓则浓了些,可也淡得恰到好处。


立秋一到,那个叫纳兰性德的男子便张开葱白修长的手指,在明净的秋水中净面洗手,再折一十二片秋云,絮在藤编圆口的篮子底,用一方圆润的山石镇着,镇满七七四十九日,于月色盈窗的秋夜,续一炷老香,蹙眉写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缠绵词句。


他是那么深情,又是那么忧伤。情与爱在他的体内交织,化作沸腾的岩浆,流窜在他玲珑的心窍,烧灼着他的肌体。


他是快乐的又是痛苦的,可这种跳脱的快乐或痛苦却没个安排处,只好倾数倒给文字。那些鲜妍或明媚、消瘦或丰腴的文字,一出手就晃了人的眉眼,揪了人的心。




如果把秋天比作一本线装的宋词,那容若无疑就是简洁的封面和深沉的封底。他的内心是那样的脆弱又是那样的柔软,像旷野的风刮过漆黑的夜,发出泠泠的脆响。他是带着一生缠绵的古意渡水而来的,像岭上的笛音绕着天影里的杏花,情切切、意绵绵,苦吟无绝期。他被爱包裹着,又被相思负累,于尘世咬舌吐血般的爱着恨着,直到写尽那最后一行相思句: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读容若,你会被扑面而来的忧伤击中。不由自主地凝伫,在初秋的高岗。秋风偏来管闲事。教枫叶红又红,教蒲草黄又黄,教前世的清灯今生的古佛孤老做文章。抬头时见他乡,低头时梦故乡。


不思量,自难忘。




 往秋深的深里去,便逢了“左牵黄,右擎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苏子。蝉声渐次呜咽,蜂蝶怅立小池,正是处暑时候。草色不动声色,绿,可是渐渐失了绿的丰盈和底气,引得旷达豪放的苏老夫子也不由得发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慨叹。


苏轼的散逸和疏狂,只有系在那条叫做东京线的绳结上,才能把一整个秋天包装完美。他纵横是天地,俯仰皆文章。他慧黠,却不世故;他深沉,却不悲凉。失意时能偏居乡野,得意处可行走庙堂。他于往复中觉知了命运,才低吟“世事一场大梦”,他又在枯荣里顿悟了春秋,遂释怀“人生几度秋凉”。与他邂逅,你才知道,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那就是不大悲大喜,即可不烦忧惊惧。


他是带着率性洒脱的标签出尘入世的,他崇尚自由,又天真纯粹。他是那个时代为数不多的活得明白通透的官吏,又是诗词王国屈指可数的巨擘旗手,上天可擎玉柱,下海可定乾坤,他以堪称模板的为人处世和响当当的诗词成就当之无愧地接受着后世子孙的顶礼和膜拜。

清风吹枕席,白露湿衣裳的时节,晏殊忙完了案头的公务,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晃了晃文弱的手腕,将依旧清澈略嫌冷峻的目光投向窗外,池中衰荷半倾倒,廊下黄花自绕篱。是秋天了,槛外海棠着花未?遂摇头,只怕是旧花已谢,新花未成。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沉吟,复沉吟。就把这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赏给深秋的露水吧。再拿上好的宣纸裱了,挂在明堂上,朝夕玩味,常读常新。


游弋于丹樨龙堂的官二代晏殊想来是多才又贵气的,所以在杨柳春风的宋词世界中,他就是宣纸一般华丽的存在。他的词句,无论是“槛菊愁烟兰泣露”,还是“一曲新词酒一杯”都带着学院派的规矩和味道,还有那么一点点清高和疏离。没办法,出身决定思想和笔锋,一辈子浮游在上流社会中的他,连鞋袜都比别人白上那么几分。


但他的词作也偶有清新俏皮的点缀:池上碧苔三四点,山底黄鹂一两声。多灵动,多活泼,直教人想起秋天挂在铃兰上的露珠,一颗颗,带着自然的造化和香息,就像晏殊的一生或一日。忙,也忙得按部就班;闲,也闲得中规中矩。偶有清愁,可不就成了白露早晨的露水?




印象中,辛弃疾该是个爱憎分明的词家,军人。有着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就像秋分。公公正正,不偏不倚地把时间等分,一半给了白昼,一半给了黑夜。前半生用来盛放,后半生用来沉思。所以他的词多带着奋进抗争的滋味: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千古兴亡多少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是有多大义,是有多不甘,才会写出这铁骨铮铮、义薄云天的文字?


其实,辛弃疾还是一把订书的尺子。量完了雄心,量壮志。量透了世道,量自己。刀削斧劈一般,公允得不差毫厘。让你觉得世事本该如此,男儿本该如此。不横平竖直那还叫世界么?不征战沙场那还叫男人么?不公道人心那还叫活着么?


活就活他个轰轰烈烈,死就死他个安静从容。如夏花之绚烂,如秋分之落叶。痛哉快哉。




线装的秋天(二)


 怎么给柳永定位呢?白衣秀士,伤感词人,还是里巷知音?都是,又都不是。他就像一把给书打孔的钻子,带着一身风尘,两袖寒气,往情感的涡心处周旋,往江湖的清冷处探寻。一颗饱受摧残的诗心带着敏感热情又带着伤怀诗意无处落脚,只好于灵魂的庵堂打坐,或者于温柔乡里寻求知己。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写给红颜,还是写给世事?“系我一声心,负你千行泪”是无奈叹息还是真心愧悔?“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是自嘲还是负气?这个才华横溢的底层词人写了那么多被阳春白雪派不屑一顾的词章,除了郁郁不得志,恐怕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千千心事。


所以他的字有些冷,还有些湿。就像薄衾小枕,就像别离滋味。还像在燕子归飞的寒露,抚着蓬鬓,独斟独饮。




最早接触“一江春水”句是在电影《早春二月》的某个桥段里,具体情节已模糊不清,只记得女主人公伤感到让人落泪的叹息。


这四个字无疑是美的,无论情感还是意象。然而始推它的南唐后主李煜却是那么凄惨而悲催。


作为帝王,李煜实在是不称职。在这一点上,他和宋徽宗完全在一个档次。所以说文人不适合搞政治。然而说他们两个是有才气的皇帝估计没有人会提出质疑。徽宗的瘦金体堪称一绝,李煜的去国伤怀词也是词中第一流。苦难不但可以成就《史记》,也可以成就后主词。


单从词风词品来说,被俘前的李煜是春风得意的帝王,所以词作太过矫情香艳,入不得唇齿。而被浮后的重光作为阶下囚,无论身体和精神都饱受欺凌折辱,就像被霜降蹂躏过的绿植,衰则衰矣,却激发出空前的诗情词意,每一句读都令人拍案动容。

     

从江南奢靡到北国囚禁,他的江山也从广袤缩减为针孔大小,所以他便捡拾了往事和回忆一一链接穿缀,成就了诸如“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和“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的千古佳句。那一句句“自是人生长恨水流东”,一声声“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让人于感同身受之余忍不住潸然泪落。到最后,不由得与他共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方能一抒胸臆。


秋来,秋去。情落,情起。人生左不过一卷长书,而线装的秋天只是其中的一叠册页,偶尔翻读,便引起千般情绪,遂于寒露后十四日敲屏小记。


紫陌香凝,女,年届不惑,心如初始。生于塞外,长于辽西。少时家贫,无以为乐,遂埋首文字,且读且乐。今于乡镇机关安身立命,朝八晚四,勤于职守,日有余暇,仍喜品诗赋词,斟字酌句,不求成就,聊寄精神,自得其乐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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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 编辑|陌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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