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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菜地(蓦然回首)

 孟溪ProbeT连山 2020-09-12

  黄耀红

  记忆里的老屋,上下两栋,两扇风雨剥蚀后的灰白木门。每天打开门,见到的就是青山、曙色与田园,或是见到从塘基或田间走过的人们。

  早晨或傍晚,偶尔也会见到一头老水牛从门前步子沉沉地走过,它低头啃着草,间或以尾巴甩着背上的蚊蝇。

  这样的时候,父亲常在前坪菜地里忙碌。

  每年清明前后,土坪被整成一片菜地。父亲以锄头打出一长溜土窝,整齐而匀称,亦如横平竖直的间架。阳光下,那些准备种菜的土窝像一小小的摇篮,领受着春雨春风。父亲挑一担黑色猪粪,混着一些黑土,放入小窝里作为底肥。

  每逢栽菜的时候,父亲会将箢箕放到菜畦一头,里面齐攒攒立着瓜秧。子叶厚厚的,根须上粘着黑的土。父亲从箢箕挑出一根菜秧的时候,那粗糙的手掌却是格外轻柔,仿佛它们是睡在摇篮里的婴儿。栽下去,再掩上松软的泥。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于父亲而言,却是一场庄严的仪式。这时候,总有一个矮矮的身影会跟在父亲的身后,那是少年的我。持一口木瓜瓢,小心翼翼地舀着清水,绕着小苗儿轻轻给它们浇水。那种水润泥地声响里,有希望的音符在飞扬。

  一畦瓜秧全都栽好以后,父亲会用杉枝盖在行垄之上,以免鸡鸭上来。多少明亮的早晨,我猫着腰,透过褐色的杉枝去打量小小的瓜秧。一天一天,我看到新叶从两片子叶间长出来。一片新裁的三角慢慢在阳光里舒展,长得如一片小手掌,叶尖上挂着一粒晶莹的露珠。于是,那片盖着杉枝的寻常泥地,忽而有了勃勃生机。新生的冬瓜叶和南瓜叶,都生着细细的芒刺。过了几周,菜地里一片葳蕤。瓜藤开始爬着前行,它的须攀着杉枝向前走。不久,那亭亭如伞的叶子便遮住了泥地。

  冬瓜南瓜叶的茎,是空的。去除一端的叶子,再从那里剖出一线刀口。这时候,你将茎管置于口中吹,会发出呜呜的调子,像一枝绿色的箫管。瓜藤满地的日子,屋前屋后到处都是少年吹出的悠扬调子。南瓜花,像倒着的吊钟,却是荧火虫的宫殿。里面的花蕊很长,蕊尖上有一撮暗色的花粉。南瓜花也是很嫩的一道菜,炒出来,黄嫩嫩的,带着一股清香。冬瓜花不能吃,却最惹蝴蝶喜欢。

  瓜叶弥望的时候,父亲背来一捆细细的竹子或小小的杉树,将其根部削尖,然后在每株瓜苗边扦上一根。下雨的日子,父亲坐在大门高高的门槛边,以那灰白的稻草结出长长的草绳。有了草绳,所有孤立的木棒被连成一行。行与行之间再用树枝交通,则成了纵横相联的瓜棚了。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搭的瓜棚很高,走在下面像是一个绿色的穹顶。阳光从那里照下来,地上满是斑驳的光点。

  某一天,我从前坪走过。父亲叫住我,指着一粒算盘子大小的绿色对我说:“呵呵,看见没?开始结瓜哪!”我仰头在瓜棚下寻找,不断向父亲报告着惊喜。父亲听了,浅浅地笑着,或轻轻将某一根掉下的瓜藤扶到竹子上。这时候,扁豆也开花了,那是母亲随手种在瓜地边上的。于是,在南瓜花的明黄、冬瓜花的素雅之间,有了扁豆花的星星般的点缀。扁豆的叶子秀秀气气,结出的豆荚状如小小的船只,镶着一道紫色的边。

  盛夏到了,瓜棚下是一派喜人的气象。冬瓜,有的矮胖矮胖,有的表皮青青,有的长如扁担。父亲用草绳将它们紧紧缚在瓜棚上。南瓜,也很可爱。有的盘坐空中,敲起来却空空如鼓;有的小巧玲珑,拎起来却状如葫芦;有的皮红如橘,仿佛贮满了一个夏天的霞光;有的又皮青带白,恍若落满了月夜的清幽。它们静静地坐在棚上或悬于叶间,聆听着夏日如瀑的蝉声,吹着南来的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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