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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着迎接痛苦

 三驾马车1966 2020-09-12


刘向军

得了三叉神经痛每天都要接受若干次酷刑”——疼痛

晚上睡迷迷糊糊中不经意的一个翻身不知道触动了脸颊上的哪块肌肉或者触动了上的哪根眉毛,“噌”的一下,疼痛就发作了。我立刻从剧痛中醒来黑夜中提醒自己放松放松再放松让脸部表情保持微笑的状态四周万籁俱寂,窗外的秋虫在暗夜中不间断地欢唱着。我微笑着放松头部的神经,微笑着感受那撕裂般的疼痛,任泪水无声地涌出来,涌出来。然后轻轻地轻轻地转动脖子尝试着找一个相对能够减缓疼痛的姿势睡觉。十几分钟后那一阵或在脸颊上或太阳穴附近的慢慢消失了。在入睡前所吃的有安眠作用的西药的作用下我又怀着几分恐惧入睡了

睡中痛中醒醒后睡睡中再痛中再醒醒后再睡。一个晚上常常要反复几次一次要持续一二十分钟痛苦着,清醒着,微笑着,沉睡着,这是夜间所受的酷刑

早上起床了绝不能猛地坐起来,而必须慢慢地欠身坐起缓缓床边容地站在地板上这是三叉神经痛患者标准的一套起床动作。不能快,不能猛,不能突然用力否则早上一起床就先再接一次酷刑才能开始新的一天了

每天早上的洗漱是一件令人提心吊胆诚惶诚恐的大事。左边的脸没有疼痛可以正常可以用毛巾擦拭——当然也不能太用力否则会牵动了右半边脸而引发疼痛。洗右半边脸可就麻烦多了。我得放松身体,打起精神面带微笑,专心致志地对着镜子用手指沾上水在右半边脸部轻轻地在几处点一点水,用指头肚轻轻地、轻轻地在豆大的地方逐个匀一匀,这就算是洗脸了。最后是用毛巾擦脸更是个技术活了。我起毛巾小小的一角,一点一点在右脸庞上轻轻地沾一下就算是擦脸了。有几个敏感的点,常常几天也不敢擦拭——右眉毛右鼻翼。曾经有几次为了保证左右脸颜色的对称干脆左脸和右脸都不洗了——三叉神经痛患者是没法要脸的

有时,虽然我用了极轻柔的动作来洗脸,但还是引发了疼痛。我只能对着洗脸的镜子静静地站着,努力微笑着看镜中从眼角溢出的泪水,感受太阳穴或者脸颊上灼热的疼痛。

刮胡子也成了一件痛苦的事儿。左半边脸的胡子可以正常刮,右半边脸的胡子无法正常刮;下巴上的胡子可以正常刮,嘴唇上的胡子无法正常——因为我是三叉神经痛第二支疼痛则思变。有几天,我只刮下巴上的胡子让嘴唇上的胡子长成浓密的一道像鲁迅先生所说的隶书字。有几天,我把上嘴唇两边的胡子轻轻地刮一刮人中部位最敏感最疼痛的那一小撮胡子留下这又成了所谓的卫生胡了。

后来忽然又开了窍刮胡子不一定非得在早上进行啊于是我时常选择在某一次剧烈的疼痛过后面部神经短时间处于麻木状态,不那么敏感的时候,趁机赶快刮胡子。可能在中午可能在下午可能在晚睡前。即便如此,也不是正常地刮,而是用剪刀一点一点或者用电动剃须刀的一角一点一点

早饭能吃什么呢?简直什么也吃不成。一张嘴无论是移动一下嘴唇还是舌尖顶了一下牙齿或者上颚或者咽头有了轻微的吞咽动作,都随时可能引发如火烧如电击、如锥刺的疼痛。那时,就只能坐在餐桌旁面对着一小碗温凉的小米粥微笑着发呆

有一天,就那么小小的一碗小米粥我硬是用了一个小时才终于把它喝完流着泪,含着笑,每吞咽小小的一口,就要接受刽子手一次电击或凌迟的酷刑

其实三餐都是如此几乎无法张嘴无法吃饭只能喝粥,而且只能喝温的粥——过热的粥很容易刺激到嘴唇或舌头猛地收缩,就极容易触动“扳机点”。不喝粥当然不行除非计划把自己饿死。这一个月里,我的体重很轻松地就10裤腰带长了一寸多。那些常抱怨减肥难我总是难以理解正如他们难以理解我为什么不能够大口大口一碗粥一样。

毫不夸张我喝粥时候的从容、谨慎斯文优雅胜过林黛玉小姐十倍

出了门儿,要上班了。过十字路口是一个考验。如果只剩下八九秒的绿灯,我是坚决不通过的。我一定要等下一轮儿绿灯重新开始时才通过,我要用完整的30秒绿灯时间来走过十几米宽的马路。否则如果用十一二秒或者八九秒钟的时间匆匆走过马路的时候又极有可能因为行走过快血液涌动而触发三叉神经痛那样的话,我只能呆站在马路中间了那才是令人尴尬而又危险的事情

走在行人道上,走在人中。我时常把手机拿在手上有时,忽然,我在人群中猛地呆站住不走了若有所思地慢慢把手机抬起来,像是在看着手机上的什么要紧的事情一样其实什么重要的也没有不过是我的三叉神经痛突然发作了我只是看手机来掩饰一下自己而已免得行人尤其是过往的熟人投我以诧异的眼色。

三叉神经痛期间我最担心的事情是打喷嚏打喷嚏原本是一件畅快舒服的事一个响亮的喷嚏打出之后,身为之轻松。可对三叉神经痛患者来说是要命的事儿。嘴巴大张气流猛冲就会牵扯着震动着面部肌肉,就绝对会激发面部神经的剧而那将是猛烈的疼痛是那种要把你置于死地的疼痛剧痛期间,泪如雨下口水乱流面无表情个傻子雕塑此时,我只能在心里提醒自己:放松,微笑,不要着急,不要生气。

鼻涕对三叉神经痛患者来说也是一个酷刑。那种捏住鼻子使劲把鼻涕擤出来鼻腔通畅呼吸顺畅的感觉对三叉神经痛患者来说是羡慕得要死的事情。鼻子不敢碰嘴唇不敢碰脸颊不敢碰只能任鼻涕静静地流出来然后用卫生纸轻轻地在唇上沾吸。或者把一小片卫生纸捻成粗细适中的纸捻子,用了世上最轻柔最轻柔的动作慢慢地、慢慢地塞进鼻孔里把鼻堵住吸鼻涕

打哈欠就不用说了这是我随时会面对的一个酷刑考验。当身边的某个人张着大嘴长长打哈欠的时候我便赶忙扭头,采取坚决无视的态度并且运用了捏耳朵掐手指发短信等多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避免自己被诱也打起哈欠来。有时别人的哈欠打得实在太具诱惑力了,而我自己整天疲惫不堪也常常处于想打哈欠的状态时,我的哈欠就忍不住要打出来我就只能张着嘴一小口一小口把一肚子的哈欠分好几次慢慢吐出来像是一条躺在涸澈里双唇翕动的快死的鱼

据说三叉神经痛被号称天下第一痛比生孩子还痛。三叉神经痛是十级痛女人生孩子是八痛。我无法体验女人生孩子的痛是怎样的感觉但如果以疼痛的强度而论我每天都要生好几孩子了而且绝对是难产的那种生法

三叉神经的痛我概括了四种痛法。第一种是电击式的这种痛法是在面部的某些点上受到了或长或短的电击一般肌肉颤抖剧痛突发。第二种是刀割式的这种痛法是被锋利的刀片在脸颊上划割那种疼法。第三种痛法是燃烧式的这种痛法是从面部某一处细微的神经开始,似乎这里被点燃一样从这个点开始不断地燃烧着蔓延着,放着电,火花闪耀,像蜘蛛网一样成一片似乎能感觉到那种噼噼啪啪的电火花。第四种痛法是锥刺式的这种痛法是一把锥子从太阳穴猛地捅进去而且不时地抽拨着,摇晃着,常常要持续一二十分钟才能缓解

四种酷刑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痛剧痛非常痛其痛无比。们还有一个共同可怕的特点那就是知道每天必将来临但又不知道究竟何时来临于是我只能从容焦虑着,淡定恐惧着,微笑着准备迎接下一次酷刑的到来

四种酷刑中最令人恐的是那种燃烧型的酷刑。面部神经网络在燃烧,在放电在火花四射如同一棵小树从树根一直向上燃烧到树干,燃烧到树枝,燃烧到树叶。我相对还要喜欢那种锥刺式的痛,锥子深深扎进太阳穴中那种痛虽持久但大脑还有一点发木的感觉相对还可忍受。

对三叉神经痛酷刑最好的方式就是既不喊,也不叫而是静静地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面带似有如无、高深莫测的微笑,放松周身静静感受锥刺刀割电击燃烧像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或者得道的高僧那样感悟痛苦的深义

这是第四年遭受这样的酷刑了我得坚持着每天到几里地外的单位上班,我得坚持着每天下班回到家里,我得坚持着独自弄点吃的,——事实上,这一个月来,只勉强正常吃了四五顿饭,其它全是喝豆奶粉或是芝麻糊活下来的;还好我还没有因为这种长久反复酷刑抑郁或自杀——偶尔在微笑过后也有过这样的念头。痛苦教会我更加珍爱健康启迪我更多地认识人体自身启迪我认识人和自然的关系

不少朋友劝我做手术拉倒不受这个罪了。我再三想了想,决定再等等看。做手术阻断神经是比较容易的事在痛苦中煎熬努力化解痛苦的根源虽艰难却更有意义的事

202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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