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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明月 | 我的楚戏我的船

 印象黄陂 2020-09-13

年过月近!街面永远是忙忙碌碌,车水马龙。城市,似乎不愿为任何一个节气停一下脚步,哪怕是春节。市井生活,总是缺乏那么一点诗意。

那年此刻,儿时故乡,依旧如火如荼地沉浸在淳朴浓郁的年味之中。

最劲爆的当属玩龙灯,那简直是一项复杂的工程。家乡的山山水水,皆是祖先插草为记,以名其名。每座山丘、溪流、田头地角,甚至有些树,皆有特定的名称,而且往往伴随着一段传说。

比如,李文三、蔡家塆一带,传说为燕子地,只能玩绣花龙灯(白天玩);郭家岗到长岗这一带,则是藏龙地和狮子地,可以玩火龙灯(夜晚玩);曾家榨那带,传说为卧虎地,既不能玩绣花龙灯,也不能玩火龙灯(龙虎相斗),只能玩散灯(每人提一把灯去看戏、看舞狮子,也算玩灯).......

玩龙灯不仅是一项大型的娱乐,更是关系到祈福、拜神、祭祖、收成、族运等至关重要的仪式。

我们塆玩的火龙灯,气势较大,四条龙灯,由几十个壮汉掌灯,既要争取第一时间上庙,又不得越界烧了他族的燕子地,也不能犯了别人的卧虎地,还要避免与他族龙灯狭路相逢(两路龙灯相遇各不相让,往往会打的两败俱伤),更不能抄近路或者逆行,拖了自家的龙脉,因此在策略、线路、时间上,颇为考究。

我看过,在塆南头两口相邻池塘之间,四条龙灯变八条龙的水下人间的壮观;也看过我塆四条龙灯,与长岗常家田四条龙灯狭路相逢时,没有大打出手,反而整合成八条龙,一同去祭拜双方祖庙的感人场景。

在外婆家,我还看过由十张桌子码的金字塔上,一对狮子上下腾飞,叼花踩球的惊险场面。

但,最是滋养过我少年情怀的,当数楚戏。

“观音大士媒来做,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这是《梁祝·十八相送》里的台词。

“上写着,拜上了董郎夫晓。拜上了,董郎夫莫要心焦。我与你百日夫妻,已满了。张七女,有身孕切要记牢。等只等,春暖花开,送子来抱。夫妻们,要相会,二度鹊桥。” 这是《百日缘》里的唱词。

“二爹娘年半百,子嗣缺乏。上无兄下少弟,单生女娃。许配了张大红,未成婚嫁。大红哥,他爱我我也爱他。”这是《葛麻》里的台词。

“娘从前住高楼,嫌楼窄了,到如今只落得住破庙寒窑。娘从前穿绫罗,嫌毛粗了,到如今只落得稻草来系腰。娘从前吃鱼肉,嫌味不好,到如今锅巴粥也要吃几瓢。娘从前走人家,骑马坐轿,到如今讨米要饭会走会跑。老娘亲要讨饭,别家去讨,翠花女我不养娘,不犯律条。” 这是《荞麦馍赶寿》里的唱词。

祝英台的迓腔,葛麻的散板,董郎的西皮,七仙女的二簧,翠花女的悲迓。一唱三叹,抑扬婉转,酣畅淋漓 ,敲打着少年的心。

楚剧起源于黄孝花鼓、沔阳花鼓。西皮和二簧是其中最主要的唱腔,湖北汉戏素有“皮簧腔”之称。“皮”者,“陂”也。“西皮”则指西路花鼓。一般认为由甘肃陕西一带而来的秦腔,经湖北襄阳传来,结合本地民调演变而成。

“二簧”即“二黄”,一般指黄陂,黄冈。就像黄梅戏发源于湖北唱响于安徽一样,安徽艺人结合秦腔和皮簧的优点,把徽腔唱到京城。“徽班进京”才使京剧空前发展。时至今日,楚汉人对京剧中的一腔一板,似曾相识。

八十年代初,我是郭岗戏班唯一少年演员,扮演过《荞麦馍赶寿》 中的小宝儿。也是这个原因,我对楚戏及其发源,有比同龄人较多的关注。以上所列台词,皆出自记忆,时光久远,怕是有误吧。

少年的我看《梁祝·十八相送》时,并未认为那是一部儿女情长的爱情戏。两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男人,在台上称兄道弟,相敬如宾,在我眼中演绎的完全是真诚的同窗友情。同学之谊也可以这样美好啊?

以至读初中时,与班上一个叫刚的男生,以梁兄贤弟互称时,竟招来哄堂大笑。后来长大了,反观古典戏,还真未发现一部以友情为主题的曲目。好一首讴歌人类超越性爱的高尚情操的雅曲——《高山流水》,也嫁接在蔡锷与小凤仙的爱情俗套之中。

《百日缘》中的男女主角,皆是我们塆的。董郎的扮演者是我的本家,我喊“干爹”(干爸)。能干潇洒的干爹会说会唱,只因家庭成分是上中农,恋爱屡屡受挫。在舞台上演过无数次鸳鸯分飞的干爹,在棒打鸳鸯的现实中,最终抱得美人归!

然而,天妒英才,这对恩爱夫妻终竟应验了舞台悲剧的魔咒——干爹中年早逝!丢下我那单纯得如处女的干娘,独自将儿女拉扯成人。

七仙女的扮演者人如其名:“木珍” ——水木珍馐。天生的好声线,热情且感召人,加之得体干净的发式和衣着,每每赢得母亲的夸奖。致使我家兄妹不忍心喊她“嫂子”,而是很爱惜的喊她为“木珍姐”。

这对在现实世族里差辈的演员,不止一次的在舞台上扮演恩爱夫妻。演员还是那对演员,剧目还是那个剧目,甚至有的唱词也被观众熟记,乡亲们依然年复一年热情看戏,兴奋不减。

这,就是经典,就是传承,就是民俗。可是,给乡亲们带来艺术享受的木珍姐,在她人生富丽的季节,竟随七仙女一起升天了!空留下父老乡亲阵阵惋惜。

一次,与干娘说起逝去的干爹时,干娘眼中依然噙着泪花 。害怕伤着干娘的心,我故意侃道:“干爹一生潇洒快活,说不定在那边,他们还在唱戏哩。”

“他们若还在唱戏,我倒好受些。” 没想到干娘如是说。

是啊,若没有坚贞的爱情基础,面对那些俚语谈笑,干爹和木珍姐是不大可能坦然面对的,他们甚至把那些粉色的笑谈,看作一种享受。其实,乡亲爱拿他们开刷,完全是对他们人品的肯定和喜爱。

在台上,他们把戏看得比生活更重要,但现实中,他们从不把生活当演戏。那些面对生活的浪花,婚姻的小船说翻就翻的角色,才是演戏人生。

也许是因为那点知名度,我曾经任过两年采莲船里的采莲人。本来,这个采莲人应该称采莲女,由女孩担当,由于说彩的艄公为了幽默讨得更多彩礼,须得插科打诨,面对女孩多有不便,于是我们村的采莲女往往由男孩担当。

假发、头饰、凤冠霞帔,稍施粉黛,一个破男孩便华丽转身。

我不认为化妆有怎么高明,可就是搞的塆里人都不认识。一天跑下来,收获颇多——香烟、糖果、糍粑等,满满的一挑(两箩筐)。这是我人生掘取的第一桶金,却是以出卖性别为代价,是不是有点悲壮?一直来,我曾极力抹杀着这段历史。

家乡多年就不玩龙灯了,楚戏和采莲船也淡出家乡的生活。玩灯的人老了,唱戏的人走了,年轻人都出外谋生了。热闹的故乡空余一片土地,楚戏和采莲船还会舞动家乡的年味吗?

我的故乡我的年,我的楚戏我的船!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稻田明月,生于武汉市黄陂区蔡店乡郭家岗。1984年出门求学、打工、谋生,现居黄陂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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