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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过客 | 老屋

 印象黄陂 2020-09-13

每一次回老家,必定要到我们曾经住过的老屋走一走,瞧一瞧。不为别的,只为心中那份一直割舍不了的怀旧心理和故土情结。

我家的老房子,座落在村子中一个叫“独屋”的地方。说是“独屋”,其实住的人并不少。我家祖上的老屋,和旁边的柄父及长生叔家的两栋房子连成一排,不仅同墙共脊,而且样式相同、面积相等,全都是老式天井结构,清一色的黑瓦、土墙,与前面绍保叔几弟兄的一排土墙屋遥相呼应,掩映于绿树丛中,被周围几栋八十年代后修建的青砖瓦房包围其中,犹如众星拱月,甚是气派,让人一看就能想见当年的繁华。

图:红尘过客

据父亲讲,我家老屋修建于解放前,距今已经70多年了。那时,父亲才几岁,随着他们兄弟姊妹相继出生,一大家人的住房就成了问题。当时爷爷年青,带着几个幼小的孩子说干就干。

据说,他们仅为准备做房用的石条,在山上炸石头就用了一年的时间。一家人可以说是费尽心血,修起了这栋老房子。到了六十年代末期,爷爷去逝后,在奶奶的主持下,由二叔牵头带着母亲她们几妯娌,又在老房子前面添加了副屋。

老房子采用的是传统的“连三间”结构,主屋的中间是堂屋,堂屋正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副中堂,中堂下面摆放着供台和八仙桌;堂屋的正前方是一口天井,屋顶的开口处既能采光,又可通风,正下方用石条砌成的四方井池,则用于接雨水,还是生活污水的处理口。天井的旁边,是一间开放式的厨房,厨房灶台也是老家那种传统的圆型土灶,砖砌的烟囟直通屋顶。

图:红尘过客

堂屋的两边分别是两间厢房,左边住着母亲,右边住着幺叔婶婶。哥哥、姐姐和我先后在这里出生,那时,父亲已经外出工作,母亲带着我们三秭妹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在我记事时起,几个姑姑就已经出嫁,二叔和三叔一家也已在外地落脚谋生。老房子就分给了父亲和幺叔,两大家人在老屋里同锅吃饭,共同相处,抚育子女。

不光我们,就是旁边的柄叔、长生叔他们几家,也都是几兄弟的大家庭集体而居,整个独屋一块的住户加起来,恐怕有百人之多。大家在这里繁衍生息,和睦相处,共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相互之间亲切自然,简单热闹。

由于各家之间墙体相连,相隔很近,不仅锅碗瓢盆之声相闻,就是哪家饭菜的味道也能清楚分辨,真可谓是“一家煮肉户户香”。在我家老屋与旁边柄叔家相连的墙体上,至今还有一个用木板遮盖着的小窗口。

图:红尘过客

那时,我们相邻的两家人,只要谁家弄了好吃的,都要装上一碗,从这个小窗口中递过来,给对方打打牙祭。虽然那时所谓的“好吃的”多半是麦子丰收后做的白面馒头和油炸的“金股条”之类的东西,但传递的却是相互之间的淳朴感情,留给人的始终是温暖的记忆。

老屋的门前,有一个石碓。在那个没有机械的手工年代,石碓可是全村人捣米、破碎谷物的重要工具。这儿也就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前来排队“铳米”。

于是,石碓就象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碓头与碓坑的撞击声、碓身的木支架与两边的石槽相磨擦发出的“吱吱”声,日夜回响,不绝于耳。真是有着象古诗中描写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的意境。

图:红尘过客

而一到年关,石碓呈现出的又是另外一翻热闹而喜庆的场景。这时,各家各户都蒸了糯米准备打糍粑过年。大家将碓头卸了,将冒着热气的糯米倒入碓坑中,三四个人拿了木杵,奋力向碓中热气腾腾的糯米捣去,直到捣碎连成粑粑。

老家有句俗话,叫“好汉打不了三甑糍粑”。因为糯米带有很强的粘性,很难将捣下去的木杵拨出来,不一会,就见打糍粑的人全身大汗淋淋,双手无力,撑到最后口中连喊“哎呀,不行了不行了!”于是站在后面的人就会立马替换,而旁边的围观者这时就会对着换下来的人大声哄笑:“冇狠气嘛!”

在石碓的旁边,长着一棵高大的刺槐树。一到春天,这株高过屋顶的刺槐树就会枝繁叶茂,白色成串的刺槐花开满枝头,晶莹剔透,香气四溢。白天,当青壮年劳力都下地干活去了,奶奶和几个年纪较大的老人就会搬了凳子,坐在树底下,一边纳鞋纺线,做做女工,一边聊着天照看孙子。

图:朱传军

中午,从田地间回来的大人们,添了饭菜,也不在家呆,纷纷来到刺槐树下,坐在树下的长石条上,利用中午难得的空闲时光,边吃边聊天。

而一到晚上,刺槐树下就成了我们的乐园。各家的孩子放学后,就会聚在树下玩“抓子”“跳房”“踢键瘩”的游戏,直到月上柳梢头,听到大人们喊“吃饭”的声音后,才一身汗水地唱着“回家回家,扁担开花”的歌儿各自散去。

今年清明节回乡祭祖,当我又一次站在老屋门前时,儿时的记忆再次如潮水般向我袭来。在幺叔的带领下,我又一次踏进了老屋的门。四月的阳光从天井口斜射下来,照得老屋的墙面斑驳陆离,只见墙上哥哥当年写下的“写给朱建朋的信”七个幼稚的毛笔大字依旧清晰可见。

图:红尘过客

熟悉的环境,不灭的记忆,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滞。环视眼前的一切,我似乎又闻到了老屋土灶中锅巴的香味,又一次感受到了厢房中儿时母亲怀抱我们的温暖,我甚至听到了故乡田野中春天布谷鸟的叫声,夏天门前刺槐树上悦耳的蝉鸣……

走出老屋,映入眼帘的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眼前,除了石碓依旧象一只忠实的看家犬趴在那儿守护着它的主人外,当年热闹的独屋,此时已是人去屋空,看不到人迹,听不到狗叫。

那些老房子,包括周围的几栋青砖瓦房在内,由于长期没人居住和管理,在岁月的侵蚀和风雨的摧毁下,已是满目疮痍,很多房子的屋檐已经腐朽,墙体已经跨塌。有的大门上布满蛛网,门前长满了一人多深的蒿草,看不到一点人间烟火的迹象。

图:红尘过客

“你看,我们家的老屋墙上也裂开了这么大一条口子,不敢再住人了。如果不是这些年我隔段时间回来维护一下,只怕也早就垮掉了!”幺叔指着老屋墙上一处比姆指还粗的裂缝让我看。

听幺叔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其实,他也不在这屋长住,只是这次听说我们清明节要回,提前在家中等我们罢了。

据幺叔讲,九四年我们举家外迁,幺叔在老屋住了几年后,也跟村里许多人一样,选择了在对面交通方便的店岗做了一栋楼房。再后来,在农村兴起的打工潮中,幺叔的儿子祥林到武汉打工。结婚成家后,幺叔又将店岗的楼房卖了,在黄陂盘龙城给儿子买了一套房子安家,而家中的老房子只是平时作为回村的落脚之所。

图:红尘过客

旁边的其他几户人家,多半也是象幺叔和我们家一样,要么搬到集镇上做生意或是居住;要么在武汉市、盘龙城等繁华之处置业安家;要么举家外迁,在外地生活定居。渐渐地,独屋开始冷清了,直到变成今天的样子。

回想当年,独屋该是一个多么热闹繁华的地方啊!再看看眼前这一栋栋破落的房屋和满目萧条的景象,心中竟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就在我们一边走,一边感叹着岁月的无情时,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一处新修的楼房前,停在这户人家门前的小汽车格外引人注意。当我再抬头看到夕阳照射下对面店岗一栋栋成排成片的漂亮楼房,和位于楼房间的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时,我心中顿时释然!

图:红尘过客

猛然间,我忽然明白:怀旧,是我们每一个人身上共有的人类特性,也是人的一种主观情感。而社会的发展与变迁,又是独立于我们意志之外的客观存在,它不会因个人的主观思想而发生改变。

岁月轮回,新旧交替。老房子在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后,自然会被时光无情抛弃。而那些新修的楼房、穿梭的车流,还有家乡人民节节高升的幸福生活,不正是在向我们昭示:老屋,其实于我们的不经意间,早已在时代的变革和社会发展的浪潮中实现了华丽转身!

当历史翻开新的一页,而故乡,也已踏着时代的鼓点,正迈开大步,重新开启了新的岁月征程。

本文作者红尘过客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红尘过客,1972年出生,黄陂蔡店朱家楼子村人。早年外出谋生,现定居宜昌夷陵,就职于夷陵区公安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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