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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瓒山水的淡、静、空、疏

 鹰击长空186 2020-09-14

在中国山水画的体系中,淡静、空疏之境未必是文学语言所能表现清楚的。作品与文字的结合才能获取最佳况味,而作品最能代表淡静、空疏之境的山水画家,非倪瓒莫属。

倪瓒/人美画谱作者:张雨婷京东倪瓒(1301——1374),元代画家、诗人。字元镇,号云林,以号行。别号有萧闲仙卿、幻霞子、如幻居士、净名居士等。早年家富藏丰,因此他从小具备了与常人不同的文化修养和超凡脱俗的思想境界,后因时局变化,扁舟辞家,漫游栖止于五湖三泖间,脱去尘事,专心书画。云林一生胸襟淡泊、隐遁太湖,直追品格高逸的陶渊明。其画简淡,不求形似,笔墨多渴笔,出之荆、关却能变法,成就了自己在中国山水画史上一代宗师的至高地位。

纵观云林所存留于世的作品,不难看出云林的作品透露出淡静、空疏之境,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下凡一般,如此高洁、不俗,如此无声、萧寂。


淡静之象

宗白华说:“中国山水画趋向简淡,然而简淡中包具无穷境界,云林的一树一石、千岩万壑不能过之。”从倪云林“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的宗旨来看,他所追求的是自身逸气的抒发。他具有代表性的是“一河两岸”三段式的构图样式,惜墨如金,笔简意繁。近景一脉土坡,树木三五株,茅屋草亭一两座;中间上方空白以示浩渺湖波,朗朗天宇;远处山脉隐隐,简之不能再简的清水淡墨构架出一种平淡静穆的境象。

倪瓒曾师法荆浩、关仝,后习董源、巨然,具荆、关之刚拙气质,有董、巨之天真意趣。用笔渴中见润,用墨简淡无痕。山石形态方中见圆,树木形态圆中有方。其一株树,勾勒之笔在树根、树梢处愈重,枝干部位若轻若重、若虚若实,且用墨渴润互融、冲和平淡,意味无穷,枝叶稍加提点,愈显精神。观一组树,左右俯仰,浓淡有致,虽三五株,却生机万千,幻化无穷。其一组石,大小相间、疏密变化不失大体,虚处敢以渴笔勾皴,虽不失虚,但虚中有实,近观石石相叠,远看抱为一体,石中含气。加之自创折带之皴法,行笔健而不张,运墨淡而不铺,使山石淡中有味、柔中见刚。观整幅画,空灵淡远,清丽野逸。树不密,苍翠之情愈满;山不重,疏野之意愈远;水不显,清旷之态愈显。这一切,都在倪瓒的惨淡经营中安排得十分妥帖:用墨清淡,用笔简淡,构图平淡,但从淡中体味出墨之透、笔之厚、构图之天真处。

倪瓒山水的淡、静、空、疏

很多时候,淡与静是一贯的,庄子云“淡而静乎”,意思是只有淡了才能做到静。反过来说,静也是淡的本质,不静之淡,便不具备淡的意义。

老子说“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意思也是说,无“欲”而守“静”,天下也自然走向正道了。庄子“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庄子·应帝王》

与老子一辙。庄子说:“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

《老子·天道》指出“虚”“静”“淡”是明鉴天地万物的根本。在云林的作品里,树因墨而虚,石因笔而虚,水因山而虚,虚中有实,虚实相生;亭因无人而静,树因无风而静,石因无杂而静,水因无波而静,这一切之静,皆因“一画”之笔墨“浅近功夫”的修炼,而非物理堆砌之外表。

试问,树若无渴润松秀之雍容,如何能够静?石若无清旷融淡之端庄,如何能够静?可见,这“静”字非一般人所能达到。“山川之气本静”,而山水画家未必人人都能使这“山川之气”移于尺素间,唯倪瓒有此成就。

倪瓒山水的淡、静、空、疏

倪瓒 《六君子图》

因此,云林的画淡,这淡却因笔墨幻化之虚而大,大到春意弥漫,气满乾坤。这淡又因丘壑惨淡之静而远,远到寂寥亘古、天真烂漫。如此,“淡”便成为一种品位,“静”成为一种境象。

空疏之美

清初笪重光在《画筌》中说:“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所以论画者向有一种说法,谓“画中空白便是不语诗”。鲁道夫·阿恩海姆说:“整体的结构取决于各个部分的结构,而部分的结构又依赖于整体的结构。”因此,一幅画中,部分结构的简单更有利于对整体的把握。其实云林的画中形象、色彩、题款、盖印、留白等,都是经过选择、提炼与再创造后的对象,都具有一定的特殊意义。

云林的画看上去是一个人间不存在的世界,到哪儿有那么空灵、净疏之境呢?可是这样的一个纸上世界,却是多么弥足珍贵。后学云林者众,为何皆不能有如此境界?因为他们没有云林的那种生命境地,皆稍隔一尘,缺少渺渺天际的韵味。如此以空疏取美的特点,正如道家哲学强调的“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静”,正合云林追求空疏幽静的平衡感。他要画出“一痕山影淡若无”的妙处,具有浓厚的佛老空幻思想,似色非色、似形非形、一痕一影地诉说着宁静而超越的世界。他用淡墨侧锋轻轻敷过,不古不今,不粘不滞,飘忽潇洒,疏松灵秀。他作画“醉后挥毫写山色,岚霏云气淡无痕”。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江亭山色图》,即大胆地舍去中景,而从近景直接跳到远景。这种舍弃,不是去舍弃一棵树、一块石,而是大刀阔斧地舍弃一个空间。虽然这种舍弃,不是云林所独有,在稍早的南宋马远、夏圭的“一角”“半边”山水里,就具有这种空间跳跃式的处理特点。这样的处理结果,使有限的画面显得无限广阔和空疏。“空”,在绘画艺术上极为重要,在画面表现上也是极为微妙的,犹如描写一个依稀的梦境。一河两岸,一痕山影,疏林阑珊,逸兴高飞,似乎那树、那亭、那石、那水都有着一丝一毫的执着。

倪瓒山水的淡、静、空、疏

元 倪瓒《紫芝山房图》 立轴 纸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云林的画在黑白互变中所形成的空疏形式感,在黑白互变到被作为一种艺术表现的境界上时,便为中国画在发展中取得重要的理论根据。即:一、在视觉区分中,黑与白的位置经营具有同等的重要性;二、在艺术处理上,黑与白的顾盼辅佐也具有同等的相互性。有时画家把画面上的空又当作一种“实”,从艺术表现的具体而言,画中的空白,既可以表示天、云、水。更重要的是还在于能表示一定的空间,为艺术表现在突破时间局限方面产生积极的协调作用,于其上倾注自己生命中可贵的神思,使有限的空成为无限的空,又使无限的空变得更为充实。

在云林的空疏中,还可以与他同时代的“密体”山水画家代表王蒙进行比较:王蒙的山水都是茂密苍郁至极,但是,王蒙的画却在满密中富变化,以致密到“入内有壑、览胜无穷”。清代画家奚岗有诗云:“谁道叔明画不疏,崖前走马且通风。”还有近代黄宾虹的绘画,黑、密、厚、重是他作品的特点,但由于对画面黑白空间的巧妙运用,他在黑与密的分寸把握上显得更为奇妙。虽然都有一种空疏的意境,各自却又有各自的表述方法。唯独云林的空疏,能使我们在阅读中平静下来,犹如身入森林呼吸新鲜的氧气,心身无比舒畅。

倪瓒山水的淡、静、空、疏

元 倪瓒《幽涧寒松图》立轴 纸本 纵59.7厘米 横50.4厘米

画面的空灵疏秀是一种艺术美,正因如此,中国传统的文人画家,都在不同程度地追求着这种艺术美。在历史上,宋如董源、米芾、马远、夏圭、楼观、高房山,元如赵子昂、曹知白、吴镇,明如沈周、董其昌、恽南田,清如石涛、八大山人、王原祁、渐江等。更有甚者,在云林的影响下,渐江还开出了新安画派一代风气。他们的作品,都以画面的空灵疏秀而博得评论家、收藏家们一再赞许。其实,中国文人画的空疏,并非单纯的形式感问题,还包含着与佛、道思想的一定关系,“玄窗参禅”,参禅者追求的那种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完美形式,不正是在艺术的空疏中得到反映吗?

倪瓒山水的淡、静、空、疏

元 倪瓒 《雨后空林图》

读云林的画,如同见一位清癯的老人拈须自立,耿耿嶙峋之志跃然于画面。虞堪曾题云林《惠麓图》云:“天末远峰生掩冉,石间流涧落寒清。因君写出三株树,忽起孤云野鹤情。”此诗颇可视为对云林淡静空疏之境的一种概括。今从其流传画迹来看,中年时所作之《渔庄秋霁图》,其后之《江岸望山图》《溪山图》《虞山林壑图》《紫芝山房图》皆如是。尤其是晚年之《幽涧寒松图》,是作者晚期得意之笔:画面正中干笔勾出三四株萧疏之树,当风而立,木叶几脱尽,旁侧只是一湾静谧瘦水,背面乃淡淡山影,苍古空灵,老辣朗疏。整个画面所要突出的就是几株枯树,境界苍凉凄清,沉着痛快,正具一种淡静空疏的韵味。

倪瓒山水的淡、静、空、疏

元 倪瓒 《虞山林壑图》

尼采说“唯有戏子才能唤起群众巨大的兴奋”。

倪云林是独行于荒野的,他的笔底也全无蜂舞蝶喧,因为他不需要人看,他要自看。看山看水,看世事人情,看千年的苔碧,看永恒的寂寞,看即生即灭的痴醉之花,看永生永落的清凉木叶,自是逸笔纵横,洗空凡格,那种淡静空疏的美感便会自然产生。

只傍清水不染尘,也只有云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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