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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散文】林珊《全南蓝巾帕》

 写乎 2020-09-14

【醉散文】林珊《全南蓝巾帕》

【作者简介】林珊,1982年生,江西赣州籍。中国诗词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字若干,出版散文集《那年杏花微雨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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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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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很多年来,一直都在心底追问:童年是什么?故乡是什么?

是村口的老槐树,屋后的井沿,阡陌的青草,坡上的芦花;是肃穆的祠堂,安静的院落,斑驳的木门,稀疏的篱笆;是祖母一针一线缝织出的千层底、蓝巾帕,是祖父肩上的扁担与竹篓、手里的缰绳与犁耙……

我想,在每个人的心里,总是会或深或浅的烙印着故乡的影子。美丽的、纯朴的、烂漫的,是欢喜的。很多年后,当儿时的回忆渐渐泛上陈黄,当我们的脚步再也无法抵达梦里的故乡;当我们在午后的阳光里,认真端详一张老照片,细细摩挲一件老物件时,童年的场景,故乡的一切,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蔓延了上来,一点一滴地缠绕在心头。现在再回想,对于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客家人来说,能让我忆起故乡的东西,有太多太多,而那一方美丽质朴的蓝巾帕,更是常在我经年的梦里,忽隐忽现。

我的故乡在全南,它位于江西最南端,与江西信丰县、龙南县接壤,毗邻广东翁源、连平、始兴、南雄四县市。总面积1521平方千米。总人口20多万,是客家人的聚集地。蓝巾帕,是客家妇女的服饰之一,结构形式有披肩、护额、丝带三部分,穿戴方式据说都是在太平天国时期发展巩固而来的。

据了解,全南蓝巾帕上的古老图案发展至今可分为以下几类:祈福纹样、生活用具纹样、文字纹样,形式大同小异。蓝巾帕一般是在妇女坐月子时和步入中年后佩带,在过去的婚俗中,蓝巾帕是女方必备的嫁妆,在出嫁时新娘子必须佩带蓝巾帕及由穿上挡身帕。中年以上的全南客家妇女大都会制作,但是随着经济的发展,外来服饰的冲击,目前制作佩带的人越来越少,古老朴素的蓝巾帕在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而蓝巾帕的纺织技艺,也面临即将失传的危机。

值得庆幸的是,通过县委宣传部、县文广局和文化馆等相关部门的大力宣传与高度重视,2009年9月,客家妇女服饰——蓝巾帕列入赣州市第二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0年6月,客家妇女服饰——蓝巾帕列入江西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二)

有人曾说,当一个人开始纠缠于回忆时,便意味着年岁渐老。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回忆、开始怀念旧日时光了。只是知道,每当在乡村、在路上,看到那一方方裹在阿婆们头上的蓝巾帕时,便总是会想起童年的过往,想起早已旧貌换新颜的故乡,想起简朴的小院,雕花的木窗,昏黄的煤油灯,吱吱呀呀作响的纺织机,还有祖母手中光滑的梭子、细长的纺线,灵巧的手指及脸上微微荡漾着的幸福与安详。

祖母生养了七个子女,我的父亲是长子,中间有五个姑姑,还有一个叔叔,他与我的父亲相隔15岁。那时,我的祖父是村里寥寥无几的“领皇粮”的国家干部之一,1983年退休之后,与祖母在村里生活了好些年,直到五个姑姑陆续出嫁,叔叔在城里买房结婚后,才搬出了村里。所以,我的童年时代的那些长长的假期,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与弟弟一起回到村子里度过的。

记忆里,村里上了年纪的妇女一年四季都在头上包裹着蓝巾帕。祖母每天起床后,便坐在院子里的那个小木凳上,用梳子把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然后用一根扎头绳把头发盘好,接着就是裹蓝巾帕了。先把披肩在头上包裹好,再系上丝带,最后再裹上护额便完成了。

在乡下,祖母那一辈人,几乎是无人不配戴蓝巾帕。小时候看得多了,便早已习以为常,从不曾深究其配戴的原因,长大之后经过了解,才知道了其中的原委。

全南地处亚热带季风型气候区,雨量充沛,室内常年较为阴湿。早期,赣南客家先民由于“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观念,客家妇女主要在家里操持家务,久而久之,身体受湿气影响较大,常有头疼、风湿等症状。为了御寒防湿,客家先民们在长期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发明了一种御寒保暖的头巾,这便是蓝巾帕。蓝巾帕以黑色、白色、红色为主色,其中,披肩中间最宽部分称作帕心,又称象眼布;两边对称的更窄部分为帮帕,又称舌子,统一织成流水线状。护额俗称扎头子或大扎头,人们会根据自己喜好在护额上织成文字纹样、祈福纹样、生活用具纹样、动植物纹样、数字纹样等各式图案,它的增加使简单朴素的蓝巾帕更显层次感,花纹也更为丰富精致,保暖防湿的作用也更加有效。丝带俗称为带子或小扎头,主要起固定披肩的作用,加之其飘逸的线条感,客家妇女佩戴时也显得更加柔美,此外也饱含了客家人带子带孙、福寿永昌的美好寓意。

我的母亲是1958年出生的,我早已忘记她是否在我年幼时也配戴过蓝巾帕。我只记得在儿时那6年的乡村生活里,在雨天时,我常常看见她和几个姑姑坐在屋子里,一手拿着梭子,一手拉着纺线,双脚踏着纺织机,织出一块块有着美丽图案的布匹。有时会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歌儿,一脸的幸福模样。我一直没有问过母亲,在她的花样年华里,是否佩戴过古老而又美丽的蓝巾帕,但是我知道,在很多年前,在她的嫁妆里,一定是有一方鲜艳的蓝巾帕的,这是客家人的风俗,也是外祖母给予她的美好祝福和深沉的爱。

只是很可惜,十年前,在我的嫁妆里,并没有那方蓝巾帕。

然而美丽的蓝巾帕,却一直在我的心里,飘呀飘。

(三)

深秋的时候,江西电视台《赣风栏目》摄制组成员抵达全南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客家蓝巾帕拍摄工作,身为县文化馆工作人员中的一员,我有幸参与了整个拍摄活动过程。由于拍摄内容繁多,场地变换频繁,三天来,我们跟随着导演一行忙碌不已,然而,有些场景,却还是在不经意间把我深深打动了。

在午间,秋风正好,田间地头到处都飘荡着沁人心脾的稻香。在南迳镇一个叫“罗田村”的小村庄里,一只老黄狗正趴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半眯着眼睛打盹,房前屋后不知名的树丛深处,不时传来几声鸟啼。祠堂里,有几位头戴蓝巾帕、身穿挡身帕的老大娘正坐在几台古老的纺车前专心致志地纺织蓝巾帕,阳光穿过高高翘起的屋檐一寸一寸落下来,照耀在她们慈祥而又恬静的脸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在秋风里舒展开来,像极了一朵朵灿烂美丽的金菊。随着一阵朗爽的笑声,几位年轻的客家姑娘簇拥着那几位停止了纺织蓝巾帕的老大娘,说说笑笑地从祠堂那扇敞开的木门里走了出来。不知怎地,那一幕,让身在远处静看的我不由呆住了。我在瞬间忽然感动地想要落泪,心底兀自想起来,那时情景,像极了儿时的一帘旧梦。是的,那些头戴蓝巾帕、身穿客家服饰、说着客家方言的老人,不正像我那可亲可爱的外婆么?只是,时光辗转间,外婆早已不在了,而蓝巾帕,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我怀念过去的最直观的物件。那么多年来,我之所以一直恋恋不舍那方美丽的蓝巾帕,深深怀念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过去,也许只是因为,在那方蓝巾帕里,有着外婆和蔼可亲的影子,有着那些最真最纯的童年记忆。

黄昏时,斜阳正好,阡陌上青草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在龙源坝镇雅溪围屋,厚重的木门、深幽的水井、斑驳的楼梯、精致的雕窗,还有高高的泥墙灰瓦,无一不在向人们诉说着这座古老的围屋在百年前的历史与辉煌。镜头里,当一群客家女人端坐在廊前厅外用灵巧的双手搓棉、纺线、织布时,时光仿佛凝固了,我倚着铜环紧扣的木门,呆呆地望着四方的天井下那热闹的画面,思绪仿佛穿越时空般回到了旧年里的某一个场景。在记忆深处,在关于儿时的回忆里,村子里的女人们在雨天、在清晨或是夜里从容淡然而又神情专注地纺织蓝巾帕的情景又一点一点地漫上脑海,久久无法挥之散去。围屋外,炊烟袅袅,杉树梢上的鸟儿已经归巢。远处,红彤彤的夕阳正从山腰里慢慢落下去,风声越来越紧,暮色越来越浓。

我知道,无需多少年岁,围屋里的女人纺织蓝巾帕的情景,将逐渐远去直至消失。村庄、祠堂、围屋、木门、千层底、蓝巾帕……离我们也会越来越远。

愿多年以后,我们还会一直记得,那美丽古朴的客家蓝巾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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