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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羊亭，1986年生，四川三台人。在《山花》《青年文学》《文学界》《黄河文学》《青年作家》《延河》等刊发表作品50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青春祭》《蓝山》。曾获首届青春文学大赛长篇小说金奖，全国产业工人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第40届青年文学奖（香港）等奖项。 ————————————————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 原题《杀鹅》 1993年的大年三十，我父亲在贵州跑生意赔了本，没脸回家过年。他托人捎回五十块钱，让母亲张罗着给一家老小做一顿像样的年夜饭。 本以为手头拮据，正好以此为名义把过年这回事糊弄过去，现在好了，希望之火重新在一家人的心头燃烧起来。母亲攥着那张皱巴巴的钞票，比没钱的时候还要发愁。开春之后，我和姐姐的学费、买猪饲料、化肥，需要用钱的地方还有不少。母亲上集割了一斤五花肉，就再也舍不得动一分钱。蔬菜自家地里就有，萝卜、白菜、花菜，这些都很新鲜，挂着露水和泥土的气息。 然而，作为一年到头最重要的晚餐，这些毕竟太简单了。 母亲一整天都愁眉不展，望着我们充满期待的眼神，临近傍晚，她心一横，说：把那只老鹅杀了吧，掺上点藕和土豆，炖一锅鹅汤。 我把老鹅从圈里捉出来时，它丝毫没有挣扎，弯曲着长长脖颈，无精打采地用嘴梳理翅膀上的羽毛，漠然得完全是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也许是因为它太老了，已经预料到这一天不会太远；也许它并未觉出别样的气氛，对眼下要发生的事全然不知，还当我是平日里的那个小孩。 我握住早就磨得锋利雪亮的刀子，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老鹅站在原地，它全身的羽毛都梳理一新，以这个样子赴死简直够体面的了。我深吸了口气，向它逼近。老鹅仍然淡定自若，微微摆动尾羽，甚至有点天真地歪着脑袋，双眼滴溜地望着我。 这更让我没法应对了。要是它拍着翅膀在院子里跑几圈，存心和我作对，或者干脆啄我一口，兴许一被激怒，我就能干净利索地解决了它。可是它那么温驯，一点防备我的意思也没有。 天色在渐渐变暗，局面一直僵持着。 这时，我爷拄着拐杖走过来，没好气地说：杀只鹅都这么磨磨蹭蹭，真是个没夹卵子蛋的孬种。 那时我还没满十周岁，有时候见了别人捕杀鸟类和野兔都于心不忍，真正意义上的杀生也还是头一回。我本以为爷说完那话，就会代我完成这件事，但他却往藤椅上一坐，大口抽起了叶子烟。 老鹅望着我，我望着爷。 爷说：不管杀鹅杀鸭，都讲究个力度和速度，你只消拿刀往它脖子上一抹，力度稳，下手快，就是个手起刀落的事。 他说得倒轻巧，我也想干得漂亮，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可就是怎么也不能如意，显得笨手笨脚。 我把老鹅按在地上，没过一会儿，我和它都开始全身发抖。这下它总算明白了我的意图，眼中掠过一丝恐慌。突然张开嘴，哀伤地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吃了一惊，心想鹅怎么还会讲人话？扭头看一眼爷，他还一脸镇定地坐在那里，等着我按他刚才说的去办。 仿佛并没经我之手，刀刃落在了老鹅的脖子上，闪过的寒光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等等，老鹅说，非杀我不可吗？ 我无奈地点点头。 它说：我不想死，我还能下蛋。 我说：我知道，可是我们现在不需要蛋。 它说：总有一天还需要。 我说：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们眼下只需要一顿丰盛的晚饭。 我觉得我们有些自私，也有些愚蠢，为了一顿年夜饭，说杀就要把它杀掉。平日里，家中油盐酱醋可都是卖它下的蛋换来的，它算是家里的大功臣了。 少顷，它又说：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说：你一直很本分。 哎，它叹息一声，只可惜我非狗非猫，不能看门也不会捉老鼠，除了下蛋，只有被宰杀了任人吃肉啃骨头。 我说：我也很舍不得你，但你最终也逃不脱挨刀的命。 爷说：你在那叽叽咕咕说什么，还不快动手？别人家都酒肉飘香，就我们还冷锅冷灶的。 它终于绝望了，小声抽泣起来。 我的手腕发酸发软，尝试了好几次，老鹅的脖子就是流不出一滴血。它很痛苦，我也很痛苦。 后来，老鹅几乎哀求道：老伙计，求你了，给我个痛快吧！ 爷在一旁大声咳嗽，听上去简直像咆哮。 一滴清泪从老鹅的眼角滑落。横竖需要那么一刀，为了不让痛苦更持久地绵延下去，为了显示男子汉应有的决然，为了这顿不算团圆的团年饭，我把刀举过头顶，使出了全身气力，带着哭腔大喊一声，狠狠地剁了下去。 鹅头和脖颈以下的身子分了家。它的嘴渐渐合上，眼睛却越睁越大，漆黑发亮。从它眼中，我看到自己的身影卑劣而微渺，像个小丑。 那顿晚饭吃得很不是滋味。一家人都为父亲的缺席而遗憾，惟独我心里在想别的，很不安稳，好像欠着别人什么。最让我受不了的是，碗里那个鹅头当时正对着我，瞪着一双眼睛，神色古怪，好像在说：为什么要杀我？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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