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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文化】从《现实一种》看余华笔下人性的暴虐

 写乎 2020-09-14

文/杨芳

作者简介杨芳,85后,绵阳安州区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在职研究生,现任职于北川羌族自治县人民政府政务服务中心。擅长写作青春文学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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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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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中国大陆先锋派小说的代表人物,在《收获》等国内重要刊物上连续发表多篇作品,令文坛和读者震撼,很快成为了继马原之后中国先锋派小说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其作品以精致见长,以纯净细密的叙述,打破日常的语言秩序,组织着一个自足的话语系统,并且以此为基点,建构起一个又一个奇异、怪诞、隐秘和残忍的独立于外部世界和真实的文本世界,实现了文本的真实。
(余华)

余华早期的小说主要书写血腥、暴力、死亡,写人性恶,展示的是人和世界的黑暗现象,小说中的生活是非常态、非理性的,小说里的人物与情节都置于非常态、非理性的现实生活之中。对苦难的迷恋与描写,表现出小说思想内涵所立足的作家,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思考、想象的广度和深度,而小说巨大的深厚性则建立在余华对人的本能、行为和结局平静的提示中,它道出了有关人的命运与存在在不同历史时空中的内在欢乐与痛苦景象,产生了令人震惊的审美效果。

前期的余华是一个愤怒而冷漠的作家,他只忠于自己的内心,内心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使他既沉湎于幻想,又被现实牢牢的控制,前期的“冷漠和愤怒”也来源于他对事业的悲观和对人性的失望,他眼中的世界充满混浊与黑暗。“蜂拥而来的真实几乎都在述说着丑恶和阴险,怪就怪在这里,为什么丑恶的事物总在身边,而美好的事物却远在海角。”(1)在余华的“真实”世界中,人性是恶的,所谓善良与德行都不过是一种原欲的伪装,善不过是无忧生存之后的装饰,恶才是原始欲望的喷发。在丰年里,人们可以吟诗颂词、附庸风雅,显示出各自的文化修养;一旦荒年到来,危及生存,不仅无人风雅,反而连杀人吃人的兽行都成为司空见惯的事情。

《现实一种》是对于人的残忍本质这一残酷现实反映的极致之作。作品的极致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将残杀的环境放置于家庭之中,一是对于杀戮的详尽刻画。小说将残杀放置于亲情中,表现了余华对于亲情这一最后堡垒的彻底攻克,更集中体现了他对于人类的灰心与对人性的彻底失望,从而也集中代表了他前期作品的主题与风格。山岗、山峰兄弟两家彼此连环报复残杀使得作品的每一个角落都溅满了鲜血。

暴力的起源于一个叫皮皮的孩子,他虐待和摔死了自己的堂弟。他只是个孩子,可他已经开始学会使用暴力来获取快乐——堂弟的哭声,“使他感到莫名的喜悦”,“异常激动”,“他就这样不断地去卡堂弟的喉咙又不断松开,他一次次地享受着那爆破似的哭声”。他最初“对准堂弟的脸打去一个耳光”这个动作,看起来是无意识的,其实是孩子对成人世界的模仿,因为“他看到父亲经常这样揍母亲”。接着,他抱着堂弟到屋外看太阳,似乎是出于本能,当他觉得手上的孩子越来越沉重时,就松开了手,那一刻,他并没有去注意堂弟摔下去后会怎么样,而是“感到轻松自在”。

就这样,暴力的漩涡在孩子一次无意识的罪恶行动中形成了。山岗和山峰两兄弟及其妻子,都被不由自主地卷入到暴力的漩涡中。成人世界的暴力一旦展开,就绝不像孩童世界那样是非理性的,它是有计划、有安排、有目标的,每一个人都用暴力来还击暴力。如,山岗开始时对自己儿子的死有点漠然,但他立刻受到了妻子的谴责:“我宁愿你死去,也不愿看你这样活着。”这个世界似乎不能允许任何一个人对暴力坐视不管,他必须反击,可是,除了暴力本身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制止和惩罚暴力呢?于是,报复性的暴力活动就在山岗和山峰一家展开了,它像一阵暴风,将每一个人都席卷了进来,结果,每个人都具有了双重角色:他既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

而暴力作为一种力量,一旦在人的内心启动,似乎就无法停下来了,直到把所有人都带进毁灭之中。在此,暴力已不再是一种外在的手段,它潜藏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里,一有机会,它就会奔泻而出,甚至最终主宰一个人的意志和精神。山岗之子皮皮摔死山峰幼子是亲人相残的开始,但此事在很大程度上可看作是意外,因为四岁的皮皮还没有杀人的动机与欲望,所有的也只是一点点的暴力欲与破坏欲。这个刚刚开始的家庭悲剧虽说会引起读者的恐惧,但还在人们心理承受的范围之内,以前的作家也写过类似的悲剧题材,但他们大都赶忙用伦理与道德的药剂抚慰读者的心灵。

余华显然不可能这么做,因为这些伦理道德正是他这次反叛与解构的对象,他要向人们说明:一切伦理在本性面前都形同虚设。于是余华让这样的死亡成为血腥残杀前的小小序曲而已,于是皮皮的无意识行为很快发展为成人之间险恶的虐杀。在我看来小说的精彩之处在山岗将山峰脚底浇上骨头汁,让小狗去舔,使其在万蚁噬咬的麻痒中痛苦死去,自己却带着微笑来欣赏整个过程,人性之恶达到了极致。

这一连串的仇杀情节同样也是通过一个冷漠的叙述者完成。除了作品本身产生的震撼力之外,叙述人的超脱与毫无道德评判的态度也让读者错愕万分,而结尾之处颇具黑色幽默的描写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余华说:“我寻找的是无我的叙述方式”,在叙述过程中“尽可能回避直接的叙述,让阴沉的天空来展示阳光。”(2)这种非人格化的情感零度状态的写作方式虽然在前述作品中也是如此,但这样血腥极致场面下的冷静让人们更加感觉到叙述人的残酷无情。

《现实一种》中的家庭成员之间彼此隔绝,形同路人,毫无传统伦理的亲情。作品中选取祖孙三代作为人生之中的三个站点,用祖孙三代身上体现出的冷漠、自私、以自我为中心等非理性的一面来显示贯穿一生的人性之恶,否定了伦理道德对于人规范的有效性。四岁的皮皮是道德规范的初始接受对象,但其年幼的心里早已有了对于暴力的渴望与恶的萌芽。他对于襁褓中的堂弟拧脸蛋、打耳光、卡脖子,以欣赏其“美妙”的哭声。其实,并不是哭声真的美丽动人,而是哭声是其暴力带来的效果。“暴力成了确证自我力量的方式和手段。”成年的山岗、山峰及其妻子们是道德教育成型阶段的社会人,然而人性之恶及暴力欲并没有下降反而上升,并表现其巨大的破坏性,正式宣告了道德规范的失败。小说开始时悲剧的潜在原因便是老祖母的失职,这位唠唠叨叨,行将就木的老人理应负起看护孩子的责任,但她却毫不关心自己的儿孙,她只关心自己的骨头是否又断了几根、是否已经发霉、自己还能活多久,表现出严重的自恋、自闭倾向。一世的生活只不过是恶的膨胀与善的苟延残喘。

余华给我们描绘了一幅阴暗、惨淡、令人绝望的人世图景。亲人之间尚且如此,那陌生人的相处恐怕更不堪。这种直接而集中展示人类生活中最粗鄙、最远离理性区域的写法无情地揭露了以往人道主义者赋予人的种种所谓与生俱有的本质的虚妄,还残酷现实以本来面目。余华选择家庭内部的残杀作为揭露“人性恶”的切入点,使得现实的丑陋与残酷暴露无疑。

余华告诉人们:这只不过是一种“现实”,如此而已。

【参考文献】

(1)见余华《活着》。

(2)见余华《虚伪的作品》。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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