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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九霄环佩(中)

 写乎 2020-09-14

【阅读悦读丨小说】九霄环佩(上)

文/林黎

【作者简介】林黎,四川省作协会员,出版小说《金领男人香》《上帝手心的最爱》《战友禁区》《旧时光的一封情书》《生存的陷阱》《森元的树》以及诗集《吊桥》等,在《青年文摘》《人物周刊》《黄河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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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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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娘子听见,也不说话,便停住脚步看着大官儿,被娘子这般看了一会儿,大官儿只得答应:“好了嘛,娘子,再晚些我就去爹爹那里做事。”雍娘子听了,还是这样看着他,大官儿无法,便说:“送娘子回房后我就去铺上爹爹身边。”

这天夜里,月光如水,不知何处传来的箫声,时而如忆起往昔柔情岁月,时而如哀叹人世门第不可逾越,时而如顾影自怜时而又生出无限感叹,让人听了不禁唏嘘,对有此际遇之人不免生出怜惜。

大官儿通宵在外陪商办客户直至黎明前方回来,回访后见娘子在梦中,便坐在一旁静静看娘子熟睡的模样,直至清晨雍娘子醒来,呼了侍女,侍女进来后,雍娘子静悄悄梳洗早餐,大官儿自去补觉休息。早餐后侍女陪着雍娘子在小花园中散步,路过实验房后面,听见传出的木工声,应该是那木工道在做活了。

侍女对雍娘子说三夫人这堂弟不但木工活极好,人也是极为倜傥英俊还善通音律,后来也不知为什么也不知得了一场重病,竟然颓废成这个样子。

雍娘子听了点点头,没说什么。侍女又说:“少夫人,你说奇怪吗?这个木工道虽然患了哑疾不能说话,可是他还能吹箫,今早我去厨房取早餐,遇见的小厮们说昨晚听见的箫声便是他吹的。”

雍娘子说:“哑疾分好几种,他只是不说话,既能吹奏,说明声带的气息通道并没有完全阻塞患病。”

侍女点头说原来如此,又说:“自他从京城回老家后,虽然渐渐地不再注重自身容貌衣饰,可他原本英俊,木作手艺又好,有好些个小娘子愿意嫁与他,不过他一个也没有答应,所以至今没有成家。

雍娘子说:“也许他心里有所淤结,还没有解开罢。”

后来月色清辉微风徐来的夜晚,便会听见木工道吹箫,有时吹一首曲子,有时只是吹一小段,家里面年轻未婚的侍女们很快都被木工道的俊美情怀感染,他却只是埋头做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并不理会眼前什么情感,年轻侍女们谈到他,皆用亲切的语气称其为“木工道哥哥”。

不过十来天,大官儿便说按照娘子图谱做的椅子完成了,大官儿拉着娘子的手去实验房看视。木工道见大官儿夫妇来了,便带着他们看椅子,那木工道似乎不经意间特意深深看了看清丽脱尘的雍娘子。

做完逍遥椅后,木工道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准备去城外往东5里处的观斗山,观斗山有座道观,道观后面的松林里有一片奇石林,远近闻名,木工道听堂姐讲过此景观,他在一张纸条上写了"观斗山”三个字,至雍家大门内影壁前将这纸条拿给一个路过的小厮看,小厮看了便告知他出门怎么走再过一座桥再向东不远就到了,观斗山上的道观叫做“一元观”。

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位年轻侍女听见,便小跑去内庭,待到木工道出门不久年轻侍女便追上来拦在他面前,将手中一个小包袱递给他:“木工道哥哥,你带上做午餐吧。”侍女不敢抬眼看他,只将包袱放在他手中后,侍女红着脸跑着离开。

木工道打开小包袱,里面是一个装满水的小葫芦,并七八个香软的素食点心。给包袱的人已无踪影,木工道只得黯然一笑,提着包袱独自走去。

虽是夏季,可这天却很凉爽,出门一会儿天空竟然开始飘散飞絮般的微雨,木工道上了观斗山,找到一元观并进观休憩片刻。

一元观里面只有一位照看香火洒扫庭院的老头,木工道坐在树下石桌前,打开包袱,做手势招呼那老人过来一起吃东西。

老头放下扫帚拍拍衣衫走过来坐下,告了谢说着话便品尝点心,一会儿他就发现面前这位男子不会说话但也不像其他哑人哪般发出咿咿呀呀之声,他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的那种沉默。

木工道坐了一会儿便听老头讲了好些话,这一元观原本有一位一元道长的,可笑不可笑?一元道长竟然带着圣果寺未受戒的沙弥小元俊去京城学习儒学,还说将来的路让小元俊学成了自己选择。

这一通对外来人来讲无头无尾的话,木工道竟然听懂了,他对老头笑着点点头,老头见他腰间的竹箫,又说城内会音律的人里面数圣果寺的清俊和尚是个尖,他的古琴在蜀中也是一流音韵,只不过要想听还得凭机缘。

木工道在京城时节便听说过蜀僧清俊和尚的琴,原先还只叹无缘得见,哪知道清俊和尚竟然就在这城内圣果寺中修行,他唇角轻轻笑了一下,似乎音乐是他生命里很重要很美好的事物。

木工道喝了些葫芦里的清水,便起身去一元观后面的松林,青翠茂密的松林里果然有一片奇石林,或高或矮的石头什么都像也什么都不像,也许看石头的人心并没有在石头上,他只是在此遣怀心中郁结。

木工道看见是林中最高耸的奇石顶是平面的,可容他盘坐,他便踮着角尖只纵身一两下便到了高石上面,高石顶端视野开阔,看得见全部松林,风吹动松林,松涛声如同天然配乐,木工道取出竹箫,松涛低应岁月深情,细雨中无人处娓娓道来,细雨渐渐湿了他的衣衫,湿了他的脸颊与头发,直到后来雨被风吹停了,再后来他睁开眼睛,在心底深叹一声,天空依旧世界依旧。

为了工作方便,木工道与小徒弟住在其中一间实验房里,至黄昏时分,木工道放下手中工具,沐浴更衣休憩。他换下的衣服原本是由小徒弟每日洗净的,后来,木工道的衣服,连同小徒弟的衣服也有年轻侍女们帮着洗净。

雍娘子让侍女将院内石灯里面的烛台点亮,侍女点亮烛台后扶着雍娘子走下台阶,雍娘子手拿纨扇,穿着浅粉色长及脚背的交领长裙,浅粉色鞋,腰间系着蓝色丝绦,头发用一根青白玉簪轻轻挽起,院里墙边一排雪白的栀子花正在逐个盛开,侍女摘了花给雍娘子,雍娘子笑着将花轻轻插在侍女发髻旁,对侍女笑笑。浅浅的月色一点一点滴下来几乎要将雍娘子的美丽凝固。

站在实验房房顶的木工道静静凝视这边院里的清丽时光,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夜色化解他的身形。

小院内走动一会儿后,侍女将雍娘子的古琴抱了出来放在石桌上,再将日常琴前的小香炉拿出来,焚了香,扶着雍娘子坐下抚琴。

这是木工道第一次见雍娘子抚琴,柔柔丝弦,木工道闭上眼聆听,眉间微蹙,先还是琴声入耳,到后来木工道便再听不见琴声,心里面排解不开的情感有些时候会愈来愈重,会占据他对生活的欣赏,吞噬并烦恼着心中宁静。

等他睁开眼睛,雍娘子早已回到房内。外面街市上的灯彩如同以往每一日,他想起一元观老香头说过,清俊和尚的琴不止是城中顶尖,在蜀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名家。

木工道知道圣果寺,只是没有进去过,他内心一动,去圣果寺吧,说不准能遇见清俊和尚抚琴。

木工道轻轻纵身毫无声息落在地面,出了大门进入夜市,夏夜因为相比午后要凉爽许多,人们便愿意在凉爽的夜间出来游玩活动,各种饭馆、品茶店、街边小吃,来来往往说说笑笑的男人女人,让人间烟火气看得见摸得着。木工道望见远处天边,只有那些星辰移转,一日日提醒人们天地不停在运行,交臂不复,过去的已然过去,想到现在时,现在也变成了过去。

晚课后的夜间,圣果寺佛殿上留下职守的僧人,其余僧人或回禅房,也有两三位在殿前银杏树下静坐返观思维。

寺院大门晚课前就已关闭,木工道来时见大门关闭着,他便沿着寺院围墙走至僻静处,轻轻纵身就越过围墙进入寺内。

寺内非常安静,只空气中飘着供佛的缕缕香烟,偶尔一两间禅房窗户透出灯光。木工道慢慢走,树下静坐的僧人尤自端坐,殿内灯光远远影印大门的影子在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地面。

也有一位僧人与木工道面对面遇见,那僧人不过用眼睛平静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与他擦肩而过时,僧人也不惊异也不说话,路在脚下,脚步在心里。

禅院的夜间充满智慧摇曳的别样魅力与宁静。木工道被深深感染,他在殿前另一颗银杏树下石凳上安坐下来,拿出自己的竹箫,他会很多曲子,可此刻几乎是不自觉地便开始吹出《流水》。

竹箫版的《流水》虽然在谱曲上与古琴减字谱《流水》有所区别,但音乐与人的气息心意是相通的,木工道的箫声在禅院散开,对面树下静坐的僧人仍在定境。

箫声传至禅房内的清俊和尚处,清俊和尚从箫声里窥见木工道心底郁结,他叹道:“妙化潜敷,无中忽有。”便吹熄灯盏不去理会。

木工道一曲《流水》即毕,在此禅院内,心里郁结似乎有丝毫动解,他便放下竹箫,也似对面树下僧人,盘足静坐。

月转星移,黎明时分,木工道起身从来时的围墙处出了圣果寺,自回雍家。

雍大官人与父亲带着自家商团在成都诸般忙碌,家中的妈妈们一如既往关照孕期的雍娘子。雍娘子小腹已渐渐圆润,她本人虽然还是那般清瘦,精神却比早孕期好了许多倍。

木工道按照先前与雍大官人议下的图纸,进行实验房诸般器具的制作,有些细节需要增减的他便按照自己的经验有所增减,做出来的不止是恰到好处,甚至有些功能还超出原先的设想。

一般的按图索骥,木工道就让小徒弟做,小徒弟已经能做很多小木作器具,关键处木工道便带着小徒弟做,一面做一面给小徒弟画图详解。木工道自己更多的是在进行一些创新制作,他在《梦溪笔谈》里面找到自己中意的构图,然后根据需要不断进行细节处理,直到制作出喜欢的物事。

可是无论怎么让自己用工作或者音乐劝解自己,木工道心里的结界还是不能打开。

用情太深如用药太重,对身心亦是伤害,结界在心里面的疼痛就像化成了石头,每一日来撞击心灵。

如雍娘子这般的心灵澄澈之人,能在竹箫声中听见木工道心声。智慧如清俊和尚这样的高僧,自然更能知道木工道的心被结在何处。

第二日夜间,木工道依然从昨夜围墙那处纵身进入圣果寺,依然是晚课后,圣果寺关闭了大门,佛殿上留下值守的僧人,寺内非常安静,只空气中飘着供佛的香烟,偶尔一两间禅房透出灯光。

仍然也有僧人面对面看见木工道,那僧人不过用眼睛平静看着昨夜的这位不速之客,与他擦肩而过时,僧人也不惊异也不说话,路在脚下,脚步在心里。

木工道来到昨夜静坐的银杏树下,昨夜对面银杏树下入定的僧人今夜还在那里端坐入定,大殿内的灯光将殿门的影远远投印在光洁无比的青石地面。

木工道在石凳上安坐下来,拿出竹箫,想也没想依然是那曲《流水》。

清俊和尚在禅房静听了一两段,犹自道:“凡夫与佛是一层纱也不隔的,见到心性,此心便会无比清净。要得心清净,先得信心清净。”说完,清俊和尚拿出《法华经》研读,箫声与夏夜风声虫鸣,是清俊和尚的伴读声。

木工道吹完一曲《流水》,便如昨夜那般在银杏树下盘腿静坐,逐渐思维,月光抚照无比俊美的木工道,禅院的夜晚对木工道的心,似乎有无限安慰的力量。

月转星移,黎明时分,木工道起身从昨夜出去那处出去,自回雍家。

两千多年前,释迦牟尼示现涅槃时,他的弟子们问:“世尊您在世时,我们依止于您,以您为师,您涅槃后我们又该以谁为师?”当时,释迦牟尼说:“我涅槃后,以戒为师!”这句话几千年来,犹如一指,约束管理好自己的心灵与行为,是多么的重要。圣果寺僧人在清俊和尚带领下,以严守戒律为日常第一。

木工道在此能让心稍作歇息,皆是因为圣果寺僧人守戒严谨,不止是木工道,圣果寺一草一木似乎皆能感受到僧人心里要达到的清净透彻。

第三日,木工道与小徒弟在实验房做工,人在实验房,他的心却还在禅院静坐那个情景心态之中,这两夜心里所获得的宁静,是这些年所没有过的。

木工道自从来了雍家看见雍娘子,雍娘子与小昭同是拥有清贵出尘气质的女子,虽性情不同,但眉目间有些许相仿。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木工道便尽心为雍娘子做事,他愿世界上这样的女子皆能过得开心顺意。

木工道心里的那块石头一直都在,如果小昭得知木工道现在的境况,是会很伤心的,她一定是希望木工道哥哥能开开心心过日子的。

十多年过去,木工道也想明白这个道理,

内心的痴情已在时光里化为牵挂与无尽祝愿,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将心里的石头拿出来。他愿意安心,可他怎么也拿不出来心里的那块石头,那石头在,心怎么也不能安。

前两夜他去圣果寺,虽是希望能有机会聆听清俊和尚抚琴,其实内心里也希望能得到一些常人无法给予他的开解。而如清俊和尚那般严守戒律的高僧一定会有办法帮他拿出心里的石头。

第三日夜间,木工道依然从前两夜围墙那处纵身进入圣果寺,依然是晚课后,圣果寺大门依旧按时关闭,佛殿上留下这夜职守的僧人,寺内非常安宁,只空气中如常飘着供佛的香烟,偶尔一两间禅房透出灯光。

仍然有僧人面对面看见木工道,那僧人不过用眼睛平静看着这位熟悉的不速之客,与他擦肩而过时,僧人也不惊异也不说话,路在脚下,脚步在脚步处。

木工道依旧来到前两夜静坐的银杏树下,对面那树下的僧人早已入定,月光落下来笼罩僧人,木工道在石凳上安坐下来时,月光也将他笼罩。

木工道拿出竹箫,吹出那曲《流水》。

清俊和尚在禅房内听了一会儿,道:“没有明心见性以前,思想在忙乱中,称做无心。凡夫也叫做无心,因为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本心。”说完,清俊和尚便熄了灯休息。

第四日夜间,是个分水岭。

这夜先还有月光,后来月光隐去,夜空开始飘下细小雨丝,银杏树下双盘而坐的木工道这夜一曲《流水》还未吹完,便觉再也睁不开眼睛一般,只得放下竹箫合眼入了静。

木工道在静中先是隐隐听得古琴声,渐渐古琴声入耳,听得分明些了,是一曲《流水》,木工道从未听见如此美妙动听沁人心脾的琴声,还不止,这琴声是在将木工道根本生命里的清净引发出来。不知道琴声是什么时间开始,也不知道琴声是什么时间结束的。

木工道睁开眼时已是黎明,天空的景色与以往的黎明相同,可是木工道自己清楚,他的心性却与以往的木工道有了不同。

他从围墙处纵身出了圣果寺,在回雍家的路上,才发觉昨夜细雨已将头发与浑身衣衫湿透,不觉得冷,只是觉得一些喜悦的种子在心的石头里面开始发芽。

第五日下了整天的雨,木工道依然来到圣果寺银杏树下石凳上盘腿而坐,他没有用伞,任由小雨随意淋在身上。对面仍然坐着入定的僧人。

这夜,木工道觉得自己连拿出竹箫的念头也未生出,在这里坐下来,他便闭眼入了静。

静中,木工道感觉到对面银杏树下入定的僧人不是前几日那位,这位僧人似乎有一种融化在天地之中的智慧的力量,无言却能让不能言的木工道去返观心里那块石头到底由什么组成?

这夜,没有古琴声,圣果寺厚重的佛学传承在为木工道讲无言之经,让他看见自己出生以来便颠倒的起心,看见自己或痴心或忙碌或散淡这些种种,皆是因为没有找到本心。

悟及此处,木工道便睁开眼睛,见已是黎明,细雨依旧未停歇,木工道起身去围墙处,要纵身出去,可这回,要纵身时,他的脚怎么也离不开地面,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内力丝毫发不出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木工道不觉转身,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立一位僧人,50来岁,素净僧袍,目光中既有大阿罗汉的神奇也充满菩萨的慈悲。这僧人与他隔雨而视,僧人伸出手指指着圣果寺大门方向,是让木工道从大门出去。

木工道点点头,方才能抬脚而行。

这已是第六日。

这日上午木工道在雍家实验房做工时,忽然明白昨夜圣果寺银杏树下入定的僧人是清俊和尚,今日让他从大门而出的僧人也是清俊和尚。

此时的木工道初尝禅境,一整天,一面做工一面寻找收敛自己各种各样的心。

这日晚间去圣果寺,木工道没再去院墙处,他在大门前举手欲敲时,见大门虚掩,便轻轻推开大门入内。

圣果寺内很安静,只古琴声优雅传入木工道耳中,还是那曲《流水》,清俊和尚的琴果真是蜀中第一,木工道循声穿过几处清净回廊,慢慢走到一处禅房前,琴声正由此传出,木工道不敢打扰,他为求心安而来,便肃立在清俊和尚禅房外。

清俊和尚的琴声似乎在告诉木工道,对自己内心要有寻有伺,木工道便依此有觉有观,可是他的心里那块石头仍然让他辗转难受,心不能安。

一曲既终,禅房内安静下来,连灯也被吹熄,木工道仍肃立在禅房门外,他还在努力摒弃自己种种杂乱无状的心,还在努力要安顿自己的心。可越是这般努力摒弃努力安顿,心内反而生出更多错乱颠倒,到后来,木工道的世界全变得一片杂乱颠倒。

及至第七日黎明时分,木工道已濒临绝望边缘。

只“吱呀”一声,木工道见禅房门开了,清俊和尚从里面出来,绝望中的木工道跪在清俊和尚面前,口不能言,只用眼睛看着清俊和尚。

清俊和尚已知其意,他伸出手,在木工道眼前打开手掌,对他说道:“将你的心给我,我替你安心!”

木工道听见,便去找心,却,遍寻不得。

他低着头开始微笑,然后又仰头痛哭!痛苦后又再开怀大笑,只因,他已了悟!

木工道伸出两手,掌心朝上,看着清俊和尚,意思是“本来无心”!而后,木工道将掌心收回来捂在心口处,看着清俊和尚,意思是“止在这里”!

清俊和尚端详木工道双眼,而后,微笑着扶起木工道,对他说:“我已知你!你去吧!”

清俊和尚这句话的意思是指他已印证木工道的开悟。木工道点点头,但未起身,还是跪在清俊和尚面前,清俊和尚知他求法之意,便指指天地,亲切对他说:“你看这天空地上,哪一处不是清净华严?世间一切法又何尝不是佛法?”

木工道听他如此说,方才站起身来,对清俊和尚笑笑,然后再合掌恭恭敬敬向清俊和尚顶礼致谢。

木工道还是那个木工道,他胸腔内的心还是在那里跳动,可在他了然彻悟之后,世界的意义便不同了。

木工道从圣果寺大门出去,穿过街道回到雍家。回到实验房内,时间尚早,小徒弟也刚刚起床,木工道此时愿意与天地万物分享他内心的愉悦,他拿出竹箫,坐在实验房门前回廊上,轻轻吹那曲《流水》。

正在洗脸的小徒弟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般动听的箫声,音乐穿过雍家的树木花草与房屋,雍家众人皆被吸引住,这吹箫的人该是有多么轻松快乐的心境。

雍娘子每日是要念《金刚经》回向给父母的,然后她再接着抄写一两页《法华经》,这日抄写时,腹中的孩儿踢了一下,雍娘子停停笔,笑了笑。

圣果寺庙产中有几亩田地,每到耕种、收获时分,清俊和尚便带领寺内僧人下田劳作,这日,木工道静静排在下田劳作的队列里,他是自愿去为清俊和尚做些什么的,他也戴着斗笠,用长襻膊带将衣袖高高地束上去,露出结实的手臂,清俊和尚看见木工道,向他点点头。木工道向清俊和尚合十行礼。

自得清俊和尚点化,木工道竟是换了一个人,原先搁在心底坚硬的石头已消失不见,智慧的喜悦浸润他身心。

木工道虽然不能说话,但他极为精湛的木工技艺与低调诚实的态度很受雍家人欢迎。

木工道是三夫人的堂弟,原本家人应该以亲戚的名义辈份称呼的,可他是在京城得了贵人赏赐名号的,这名号的荣誉足可以光宗耀祖,所以众人皆称呼“木工道”以示尊重。

如果还有一位祖籍京城的木工能获此名号,两人在一起时,人们会以“京木工道”与“蜀木工道”来以示分别。只是上一位京木工道老死之后许多年木作大赛中京籍木工没能再赢回“道”,木工道的名号被蜀中人获得。如在下一届木工赛,胜出的那位木工在技艺上没能超出上一位“木工道”,即便本届夺冠,也是不能获“道”名号的。手工艺不仅是传承,还需要不断有更新,直至这些更新与天地万物合而为道,造福生灵,才是手工艺的真正意义。

昨日晚间与雍大官人吃饭游玩期间,雍大官人说很看好香道的市场,希望木工道能与他合作,现在家里的制香还可以再添加品种,他想去武当山脉与峨眉山脉寻访珍稀木料,有了珍稀木料就可以研制出更多品种的香办,然后将香办用各种或古朴或精美或奇巧的盒子盛装,一定可以远销海外。今年成都商盟会期间香办的销路让他很看好海外的市场。或者,就专做海外市场,既可以赚钱,又可以将木工道的木作手艺传扬至海外,希望更多人可以见识到我们大宋的木工道。

赚钱什么的还不能让木工道动心,可是后面一句可以传播大宋木工技艺,这句话正好暗合木工道的心思,木工道便答应可以试试。见木工道点头同意,大官儿分外开心,回家便拉着木工道来爹爹妈妈处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

雍老爷听大官儿一番讲说,觉得此事可行。木工道这样浑身技术的人,谁得着不当个宝呢。便点头答应了,想了想,再对木工道说:“你我本是亲戚,如果只是给你木作的工钱,那是很让你吃亏的事情,这样,我们按照合伙人来参股,你的股份呢,可以由大官儿先替着出,等赚到钱你再返给他便可以了,利润则按照合伙人分给你。你看可好?”

雍老爷一面对木工道说这些话,一面让人去叫三夫人来此。

三夫人来了后,大家先各自行了礼,雍老爷再对她讲了刚才给木工道讲的话,还对她说:“这是你兄弟的大事,你要替他多留心着。”

三夫人听了自然是很高兴,便对雍老爷说:“这是老爷相信奴家弟弟,是再没有的好事。弟弟参股的那份钱还是奴家替着先出吧,等赚了钱弟弟还奴家便是。”

木工道微笑听着,听至此处起身做了个手势请大家稍等,他即刻回来。木工道出房门向自己住处走去,须臾即回,回来时,手中多了个箱子。

木工道将箱子放在桌上,众人看时,这是一个沉沉的铁制的密码箱,囫囵一个也不知怎么打开,木工道笑笑,众人只见他按了几处机括,密码箱凹凸处齿轮一转便自动开了,箱子里面是好些各色钱袋。木工道拿起一个锦缎刺绣的钱袋打开,里面全是金条,再一个打开,里面也有白银珠玉的,也有钱币的,也有会子,木工道拿出其中一个对大官儿笑笑。大官儿笑道:“是了,这个袋子里面的金银是我付给木工道的工钱。”

木工道拿了两个钱袋子递在大官儿手中,大官儿打开看了看,再还给他一个:“这一个袋子里面的黄金就足够我们合股了。这一个竟不用了,你收着吧。”

木工道笑笑,便收了起来,再关上密码箱。

雍老爷笑道:“原来木工道有百万之资,我可是庸人自扰了。”

三夫人笑道:“弟弟历来低调,生活也简朴,连奴家也不知他有这些身家,更不用说他人。老爷处处替奴家弟弟着想,可见老爷待我们的心有多真!”三夫人说着感念老爷的好处,不觉哽噎起来。

雍老爷拍手感概道:“我应该想到这点的!就木工道的名号与技术,没有几倍乃至十几倍的工钱是请不到这么好的木作师。大官儿给的钱看来是让木工道吃亏了。”

木工道听了,谦虚地笑笑。

三夫人说:“老爷这话见外了,木工道是奴家的弟弟,也时常给做好些物事,奴家可是一点钱也没付过,有时就给他做一双两双鞋子而已,难道做弟弟的还跟姐姐姐夫说什么工钱不工钱的?再说,大官儿给的那钱袋子里面也不少了。”

大官儿笑道:“木工道也是性情中人,做事情不一定看钱的,昨晚还在纸上画了一些图,我看了,是圣果寺大殿几处需要修缮。木工道说要自己出资买木料自己动手再请两个小工去办这件事。”

大官儿要去峨眉山脉寻访买些珍稀木料,有合适的就买下交托镖局送回来。等大官儿回来木工道则开始设计制作各种大小的香办盒子。

雍娘子的预产期在腊月十三、十四那几天,估计这个时间大官儿也应该回到家了。大官儿出门时又对雍娘子千叮万嘱。雍娘子也叮嘱他路上小心,办完了事早些返家,如遇上风雪则慢些行路,安全是首位的。

大官儿带了几个家人,安排了两个马车带上些钱币与会子即日出发。雍老爷及几位夫人,并雍娘子等将大官儿送至门口,大官儿便不让再送了,说娘子身子不方便。

腹内孩儿越来越大,雍娘子早间起床需要侍女在后背扶着才好起身。大官儿不外出则时刻陪着他,有了生意便要外出长长短短的日子,商人寻常的日子是这样的,雍娘子渐渐也习惯了。

家里已请好城内手艺最好的稳婆,孩儿出生后需要给产妇的一应食材也准备妥当,新生孩儿的被褥与衣帽等早就做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大官儿一出门,雍娘子心内就有些慌,不似以往那般宁静,她又不便对人讲。几位妈妈来看她,闲话中说道木工道再为圣果寺修缮大殿,那么高要搭梯子上去的地方,木工道轻轻松松就上去了,三夫人说木工道的师傅原本是峨眉山有功夫的道士,木工道从小也跟着师傅学了些。

雍娘子将这话记住了,待几位妈妈离开后,雍娘子让侍女悄悄请三夫人来,将大官儿此次出门后自己心里很慌的事对三夫人讲了,希望三夫人能请木工道跟着大官儿走这一趟。

三夫人听了,怕雍娘子的担心会影响身体,便对雍娘子说:“我去给弟弟说,让骑了快马跟上去,即便没事,就当一同出趟门也没什么。你也不要过于担心,身子要紧。”

雍娘子提笔在纸上写清楚大官儿出门的路线,然后将纸给三夫人。三夫人去圣果寺找到木工道,木工道正与清俊和尚站在殿顶商议殿顶修缮事物。木工道纵身下来听三夫人讲雍娘子拜托一事,清俊和尚在殿顶清清楚楚听见,木工道听完点点头,再仰头看清俊和尚,清俊和尚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快去,这里的事情回来再做不迟。

大官儿一行出门已有5天,木工道单人快马无耽搁,最多1天半就能到峨眉山。雍家与峨眉山几家商铺一直有商务往来,木工道只要到这几家商铺一打听,就很容易跟上大官儿一行。

因为有些稀少的木料需要上山去看,有一位会功夫的朋友同行互相照顾会让家人放心许多,只是辛苦了木工道。

一天天的气温就降下来,再连着几天的北风,城内外开始下雪。雍娘子已是大腹便便,这样的月份,越是接近预产期,孕妇活动时间一定要相对加长些,这样便于生产。下雪的时候,几位妈妈空了便来陪着雍娘子说笑,在家里回廊下散散步,雪地是不能去的,万一摔倒可不是闹着玩的。雍娘子的睡眠好,胃口也好,只是自己没有长胖,妈妈们笑道吃进去的营养定是全长在腹内孩儿身上了。

这天下午雍娘子在房内抄写《法华经》,一炷香后她起身想去活动,便让侍女扶着在家内沿着前后院的回廊慢慢行走。

连着下了三天雪,雍娘子很想出去看看街上的雪景,可是身子不便也不敢去,只让侍女扶着在大门处站站,望望街景而已。街上的房屋、树木全然银装素裹,玩雪的孩子跑来跑去,也有挑着担子卖滚热红油抄手的。

冰雪中一辆马车慢慢驶近,在雍家门前停住,驾车的是位40多岁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将车停稳,自己跳下车来站在雍家门前,抱拳行了个礼问雍娘子主仆:“请问这可是左绵安州城的雍家?”声音不大却如金石掷地有声,男子衣着普通但眉宇间的气势却是遮掩不了的。

侍女看了雍娘子一眼,雍娘子点点头,侍女便答道:“这里是。”

男子再问:“雍家三夫人有位堂弟,号木工道,可是在此?”

侍女再答道:“木工道哥哥在此,只是此刻却不在家。”

男子问:“请问木工道去了何处?何时回来?”

侍女要回答时,雍娘子先问道:“请问怎么称呼您?”

男子答道:“我家主人姓赵,与木工道是故人,特来拜访。”

雍娘子道:“木工道随雍家商队外出,大约十天左右回来。”

话刚说完,马车内就传出一阵急促的女人咳嗽声,车内还有一人低声劝着似乎在轻轻替咳嗽的人拍着背,那人咳了好久方才止住。

雍娘子对男子说:“天气这么寒冷,你家主人既是木工道的故人,也就是雍家的客人,家中备有客房,不如你们在此暂住。”

男子听了,便去马车旁低声向车内人说了几句,待车内人答话后,男子再对雍娘子道:“我家主人多谢贵娘子好意!我们在城内已有客店住,待木工道回来再聚。”

侍女听了,急忙问:“等木工道哥哥回来了,该去哪家客店找你们呢?”

男子说:“我与清俊住持相熟,我们就住在圣果寺旁边的客店里。”

雍娘子点点头。

男子便告辞,上了马车,驾车前往圣果寺。

圣果寺屋顶全铺上厚厚的白雪,这是这些年来罕有的大雪。寺门前大道上也是积着厚厚的雪,几位僧人拿着扫帚正仔仔细细扫着圣果寺门前积雪。

马车在圣果寺门前停下,驾车的男子跳下车来稳稳地将车停好,车厢内先是出来一位50来岁精明结实的老嬷嬷,老嬷嬷下车后将脚踏凳放好,再伸手去车内,扶出一位穿着素净织锦厚披风,一身素净棉衣,脚上一双软厚底小靴的年轻女子。

这年轻女子身上披风的大帽子几乎将整个脸庞遮住,刚下车便被车厢外冷空气刺激了一下,又咳起来,她便拿着手绢遮住口,另一只手上紧紧握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物件,看她娇弱无力的模样似乎病了很久。

男子在前,老嬷嬷扶着年轻女子在后面,三人正要走进圣果寺。听得身后有人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男子一行停住脚步回身一看,原来念佛号的是清俊和尚,他正与僧人们在寺门前清扫路上积雪。

男子向清俊和尚抱拳行礼,清俊和尚笑着合什念了句佛号。

年轻女子看见清俊和尚,便回身走近,将头上帽子向后掀开,深深行了一礼:“师父!”

原来,清俊和尚是这位年轻女子的皈依师父,清俊和尚伸手扶起她,仔细端详她的容貌,见她年纪轻轻两鬓竟然有了触目惊心的白发。

清俊和尚轻轻叹道:“小昭,金枝玉叶,何以憔悴至此!”

多年前,清俊和尚在汴京城中参访,便与驾车这位男子相识相熟,遂成为化外好友,常有书信往来,这位“女主人”实则为这男子相差十多岁的嫡亲小妹妹小昭,这趟出来隐姓埋名,为了方便以主仆相称。

当年这位小昭随哥哥听清俊和尚讲禅后,便执意要拜清俊和尚为皈依师父。清俊和每隔一些年是要去京中一趟,距离此次见到她也是在十多年前,那时小昭大约15岁吧,一别十多年了。

清俊和尚见他们衣着行事低调,便知他们是不欲被人知晓,因此说:“施主,请先进去说话吧,这里风大。”

一行三人跟在清俊和尚身后进了圣果寺清俊和尚禅房,清俊和尚让知客僧点一盆炭火,知客僧再拿了茶壶与茶杯,还有几个芋头,几个人围着炭火烹茶说话,老嬷嬷将芋头埋在火盆里面,让火慢慢烤着。

清俊和尚问男子:“这么远的路途,你们一行只三人?”

男子笑道:“不瞒住持,我们三人是来此寻访一位故人,不愿意引人注目,便吩咐随行的人就在客店待命,我们住的客店就在圣果寺旁边。”

清俊和尚默默听着。

男子说:“住持,小妹当年嫁给大将军,是大将军的第三位续弦,随大将军住在郎延路,前几年大将军病逝后,因小妹一直无有生养,母亲便让人将她接回身边,无奈小妹体质欠佳常年服药,直至去年一场大病险些失去性命。”

男子讲到此处,兀自叹口气。

小昭反倒没什么表情,只怔怔听着,仿佛这些年的日子里所受的折磨苦痛已让她麻木,可她的憔悴正是这些年日复一日增加而成的。

男子接着说:“母亲心疼小妹,知道小妹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不开心,还很有些遭罪。想着这以后让她过些顺心畅快的日子,母亲知道小妹心底有还郁结未开,便让我普天下先寻找一个人,及至等得到那个人的消息,打听到那人这些年为了小妹患了哑疾,也不肯成婚,可知对小妹一直难忘,但小妹又不肯答应来见。”

男子问清俊和尚:“我大宋,凡守寡妇人再嫁,官府与民间都是应允理解的,住持,您说是吗?”

清俊和尚点点头。

男子再说:“可是,我这小妹妹却怎么也不肯来见。母亲问她可是记恨当年让她嫁给大将军做续弦?”

小昭听及此处,摇摇头,眼泪又滚下来。老嬷嬷连忙递上手绢。

男子说:“母亲见她可怜,不得已便准备了诏书,要将他们两人赐婚,再赐给丰厚财产,让他们在民间隐姓埋名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男子指指小妹手中一直握着的小巧精致的密码筒:“那里面就是诏书,小妹,能为你做的,母亲已做到了极致,你以后的幸福就在你的手里。”

小昭要说什么,又努力吞下泪水,许久,才说:“哥哥,以前是病由我,现在的我却只得由病,我怎么能给他希望,又接着让他再次绝望?”

男子听了,叹口气说:“小妹!你一辈子就只知道为他人着想么?”

清俊和尚道:“小昭,我见你面上神色已抵不过病色,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小昭的神色从恨恨的又转为凄楚无奈,仿佛她承受过所不能承受的折磨,所以才致身心俱毁。

男子说:“住持,你精通医术,不妨替小昭诊脉看看。”

因为熟识,再加上小昭是皈依弟子,清俊和尚便不推辞,替小昭诊脉。

诊脉许久,清俊和尚对小昭说:“身不由己时,你的性命还由你。”

男子听了沉默半日,叹道:“连你也这样说!”

小昭凄楚一笑:“哥哥,我的身体我自己最知道。若不是哥哥带我来安州城,我是再没有精神支撑的。”

清俊和尚问:“要寻的人可寻到了?”

男子叹口气说:“找是找到了,可是不巧,木工道外出了,大约十天左右才回来。”

清俊和尚点头道:“原来小昭要见的人是他!”

小昭问:“师父,你认识木工道哥哥?”

回想几月前,木工道一连七日夜间来圣果寺参禅悟道,在清俊和尚处求法,终于回见心性。

清俊和尚点点头:“认识,木工道虽然患了哑疾不能说话,可却是一位通透明白能干的人。”

木工道自从被清俊和尚点化开悟之后,整个人的心灵面貌就转变了。

小昭听见师父夸奖木工道哥哥,莞尔一笑。

清俊和尚说:“既然木工道还需十日左右方回,小昭,你这几日就静下心来养神,什么也不要想,以前诸事不要去回想,以后诸事不要去预想,这样才能养好神。”

清俊和尚起身开门出去,须臾返回时对男子与小昭说:“时间不早了,我让寺里斋堂为你们做晚餐。”

男子道:“不劳住持费心,我们一应食住在客店已安排妥当。”

清俊和尚笑道:“寺院的斋饭别具风味,不妨尝尝吧。”

火盆里面埋着的芋头渐渐飘出香味,清俊和尚说:“小昭,这里面的芋头产自圣果寺的田间,你闻着可香?”

小昭点点头:“师父,我从来没有吃过用火盆烤的芋头。”

服侍小昭的老嬷嬷拿了火钳将几个烤熟的芋头从火里夹出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待稍冷了便剥去皮用干净手绢托着,轻轻放在小昭手中。

小昭是没有胃口吃东西的,她只是闻了闻便用眼睛看着。

男子见了,便让老嬷嬷给他一个,他尝了一口,说:“香!”两三口吃完,再饮下一些茶水,赞道:“住持这里的芋头香,茶水也是好喝的。”

清俊和尚呵呵笑道:“前几日木工道在圣果寺修缮大殿屋顶,饿了我便是请他吃芋头,饮茶水的。”

小昭听了,便试着吃了一小口芋头,嬷嬷端过来的茶水也饮下一口。

清俊和尚说:“小昭,忧思最伤身伤神,你若能止住念头调养身心,你未来的日子也许还很长。”

男子听了,立即问:“住持,还请您详细指点。”

清俊和尚走到禅房书桌前拿起一本《金刚经》,很慎重地说:“小昭!”

小昭不由站起身来。

清俊和尚问她:“你告诉师父,在你心底深处,你是想活下去,还是不想活下去?你不要急着回答,想好了再告诉师父。”

小昭想了很久,说:“师父,我只想再见木工道哥哥,但我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自己还能否配得上他。”

清俊和尚说:“小昭,在师父眼里,你与木工道没有配不配得上,只有情不情愿。”

小昭听着,眼泪又掉下来。

清俊和尚再说:“他为你患了哑疾至今未愈未娶,你为了他,积累下最后一口气千里迢迢而来,可见在心底,你们是情愿的。”

小昭听了此话,点头说是。

清俊和尚再问:“小昭,如果你的生命还剩最几天,你是拿最后这这几天来回忆痛苦,还是用这几天来播种下全新的希望?”

听见这话,小昭眼里露出一些光芒:“师父,我还能有新的希望?”

清俊和尚说:“你只用至诚的心去祈祷,你便会看见希望。”

小昭问:“师父,我该如何祈祷?”

清俊和尚将手中《金刚经》递给小昭:“不思前,不思后,只用至诚的心念诵此经。”

再说木工道快马赶去峨眉山,在山下商铺中打听蜀中左绵安州城雍家买木料的商队,便得知雍大官人已跟随一户商家同了山民山上看木料,那些珍稀树木在峨眉山深山里,山上早已积雪累累。

木工道单身一人没有耽搁加上他学过功夫,进山后不过一天便寻找跟上了雍大官人一行。

还好这一次有木工道同行,在峨眉后山险峻处因为下雪崖虚路滑,雍大官人有两次险些跌入深崖内。待寻访到一心想要的木料,怎知这年蜀中极大风雪又将深山封锁,众人在一个小茅棚里躲风雪,吃干粮,几日后天气转好才慢慢下得山来。

深山中选中的珍稀木料看来此次不便运出,雍大官人只与商铺签了预定合约,再就山下合适的做香办的木料买了一些,找了镖局托运。

雍大官人再花一天功夫买了些峨眉山内的特产,要带回家过春节用的,这些事办完后一行人便往回走。

因为大雪,回途上所有车辆都放缓,两天的路途足用了四天才回到安州城。

再说小昭听了清俊和尚劝解,每日便由哥哥陪着来圣果寺念《金刚经》。小昭的哥哥每日遣老嬷嬷去雍家打听木工道回来与否的消息。

小昭在大殿念《金刚经》,清俊和尚让知客僧在小昭身旁安了几个火盆,小昭等人的三餐是由客店做好了送来,清俊和尚每日带领僧众早晚课诵与日常劳作后,也去大殿或者念经或者仔细听着小昭念经。

大殿外面风雪飞舞,圣果寺偶尔进来两三位香客外几乎没有外人。

小昭的身体虚弱,气息不足,已没有持久的力气,她将经书放在佛殿里的木桌上,自己端坐,看着经书一个字一个字默念。

不思前、不思后,至诚心诵念。

一遍一遍地读《金刚经》,时间一点一点在过去。

小昭的哥哥每听见老嬷嬷回报:“木工道今日还未回来”时,便暗暗叹气,低声道:“是日已过,如鱼少水。”

清俊和尚听了,便对他说:“佛学出现在世间,是要让更多人智慧明了,对未来生起希望,而不是你这般低落哀叹。”

小昭的哥哥悄悄指指苍白虚弱不已的小昭,对清俊和尚说:“住持,小妹这般景象,还有希望么?”

清俊和尚说:“小昭来圣果寺前,已然如此,你觉得那个时候小昭的希望在何处?”

小昭的哥哥说:“来之前么?”他仔细想想,然后说:“来之前,小妹心里是没有希望这两个字的。”

清俊和尚说:“现在呢?”

小昭的哥哥沉吟道:“现在么?”他转身去看看认真默念经书的小昭。

小昭默念经书,外界的一切声音从耳边过,有些她能听见,有些又听不见,听得见的或者听不清楚的,渐渐不能挂碍她的心。

《金刚经》是大乘佛法的代表性经典之一,由鸠摩罗什于弘始六年(404)年译出,译出后便在中华大地上广为流传。历代士大夫、文人墨客皆赞叹此经文字上的优美已让世间书籍难以超越,更何况这部经能让人能明了般若智慧。

她在大乘佛法经典《金刚经》里面看见了以前从没有想到过的。书里面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觉得世事的确如此,而世间真的还另有一种波澜壮阔让人叹为观止的希望。

再说雍娘子这五日,听侍女说那日来寻访木工道的中年男子每天遣一位老嬷嬷来打听木工道可回来?因为木工道是应雍娘子所求,出门去跟随雍家商队,这里来寻木工道的人似乎很急,昨日那老嬷嬷竟来问了两次。

雍娘子便让侍女悄悄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侍女远远地跟着老嬷嬷,及至到了圣果寺,再到了大殿,侍女在大殿内拜了佛,也看见了坐在大殿一角桌前念经的小昭。

(待续)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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