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英,笔名沉香如故,苗族女作家,四川省兴文县人。 《蚩尤的女人》作者之新作欣赏。 沉香在三苗网微信平台发表过的作品: 一条河流的前世今生 我知道这条河流存在,但具体时间早已模糊不清。只记得爷爷说,许多年前,爷爷的爷爷他们,曾把这山中特有的土漆、魔芋、方竹笋等挑到与云南一山之隔的曹营,在此乘船前往宜宾去出售。顺着这条河,有山路通到云南旧城。这是兴文县通往云南的一条道路之一,另一条路在大坝镇,今大坝苗族乡。
南广河的源头,在云南省威信县高田乡打铁岩村,古称黑符水、符江。你可以想象它当初的水势。它所过之处,两岸高山峡谷无数溪流不断注入其中。从南往北,经威信县的旧城穿流到四川的兴文县、珙县、筠连县、高县,在南广镇汇入长江。它的全程,虽然仅有短短的200多公里,千百年来,却养育着两岸的各民族,演译了许多动人的传奇故事,见证了这里的兴衰成败与悲欢离合。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少数民族的栖息之地。沿河修建有许多集镇,商贾云集。河岸附近山谷中生活的山民们,在劳动的间歇,身披蓑衣,脚蹬草履,扛着他们从山林里捕获的山鸡、野兔、獐子等活物……还有山羊、豹子等兽皮,来往于山间的石板路上。在熙熙攘攘的闹市,如若有人看中了自己手中的山货,便把手伸进彼此的衣袖里,讨价还价。然后,换回自己需要的盐巴、农具和女人珍爱的针头线脑等物件。有好酒的,就找个临河的吊脚楼酒馆临窗而座。掏出两个铜钱,打上二两这里特有的窨(yin)酒,叫上一盘花生米,在酒中品河上的风景。 清得见底的河面上,竹筏在河两岸来回运送过河的人。一叶载满货物的小舟,正停靠在石条彻就的码头上。几个身穿青色麻布短褂的男人,赤脚跳上船去,手脚麻利地把沉重的货物一包包扛下来,堆在码头不远处,那颗巨大的黄角树下。有不谙水性而胆大的山民,跳上河边的竹筏,手握竹篙,想撑到河对岸。哪料到,一个趔趄就栽进了水里。岸上的人,大笑着看他在水里胡乱挣扎,等他喝够了水,这才伸一根长竹竿到他手边,把他拖上岸。 河那边,姑娘媳妇在淘米洗菜,晾晒衣服。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帮着身穿青布绣花衣服的奶奶,漂洗长长的腊染土布,这块布够做好几条裙子了。她参加节日的盛装有着落了。 夕阳西下,临窗而座的山民品足了酒,背起一背兜货物,晃晃悠悠地走在进山的途中,随口扯起悠长的苗家山歌: 吃了晚饭爬大坡, 哥吹木叶妹唱歌。 歌声没有木叶响, 木叶响过九重坡。 山中有人和道: 哥想妹来妹想哥, 想的魂魄落半坡。 妹妹在哥心尖上, 哥哥在妹心窝窝。 我不知道这样悠然的日子,他们曾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这宁静的日子被无情地打破。是战争,是瘟疫,还是天灾……使得这里不再是乐园,人们开始逃离。
但是,另一个民族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那就是苗族。直到今天,固守在川南的苗族后裔还有近15万,基本集中在宜宾市范围和泸州市的叙永、古蔺两县。更多的则是一路往南跋涉,不断在逆境中艰难地寻求生存。有的迁徙到了东南亚与中国比邻的越南、老挝、泰国等国家,再从这些国家去了更为遥远的美国、法国等地。
那天,当我伫立在南广河的岸边,注视着脚旁的一河清波时,胸腔中陡然奔涌出一阵无法抑制的异样悸动,脑海中不断涌现苗族先民们,在这条河流及山谷中生活的种种画面,那栩栩如生的场景,鲜活和生动得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我突然明白,我知道苗族先民迁徙的道路在哪里了!就在我眼前,就在这一片流域!他们与南广河有着不可分割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川南处于云贵高原的抬升地段,背靠雄奇的云南、贵州,北望辽阔的成都平原。东北面的大娄山刀削般,西南面的大凉山奇险无比。唯有宜宾处于爬向高原的豁口地带,地势低缓,岷江和金沙江在此汇合成长江巨大的洪流,以不可阻挡的气魄,向东滚滚奔去!这方土地,是通往云贵的最佳地段。李白一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使得世人对出川入川,望而生畏。以为那时除了长江,出川真的犹如登天。岂不知,川南早在秦朝时期就在宜宾修建了“五尺道”②,连接起了川滇,成为南方丝绸之路。据考古专家考证,南广河是“五尺道”上的重要枢纽。苗族就生活南广河流域及附近的高山峡谷中。我不禁想:在“五尺道”上行走的马帮中,也许就有不少苗族人呢。他们在响彻山谷的叮当马铃声中,耳闻目睹了多少外面世界的精彩故事?又有几多向往? 在云贵川三省结合部、丛山峻岭中的苗族人,当为了生存,不得不放弃他们热爱的家园而攀越高原,向南一路行走时,我不知道他们曾经经历了什么。从那些古歌里,有一点我是确定的,在风中在雨中在雪中,当他们一步步攀上高高的乌蒙山山顶,往北久久凝望时,那饱经沧桑的眼眸中,满是不舍的清泪!有的人匍匐在地,死命揪住身下的泥土,再也不肯离开,嘴里喃喃道:就让我留在这里吧!那怕是死!而更多的人,则是抹掉眼眶中如雨飘洒的泪珠,毅然转身迈步朝前,去寻找新的栖息之地。
社会发展到今天,交通四通八达。这条河流便不可阻挡地没落了,萧条了。但它依然默默地养活着生活在它身边的人们。可是,如今,人们不再热爱它珍惜它,肆意利用它,河流已失去应有的清澈和它原有的丰姿。它的妖娆、它的富足、它的温情……似乎正一步步离我们而去。因它而孕生的,那些真实或凄凉或喜悦的故事,不断老去,封存于人们的记忆深处,很少再被提及。那一河悲壮和欢愉诙谐的和激越的船歌号子,再无人吟唱。 再度凝望这一河烟水,我的心中无限迷茫。我能在脑海中还原它当初的气势,却无法确定它的未来。谁能回答我,南广河呀南广河,你的未来是什么? 回答我的只有风声、水声······ *注: ①僰人:是明朝以前生活在今天四川宜宾市一带的一个古老的少数民族。 明朝万历年间,四川巡抚曾省吾派总兵刘显带领14万大军,把残留在兴文县九丝城的僰人消灭殆尽。从此,这个古老的民族就失去了踪迹。在南广河河岸峭壁上留下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桩孔、石龛、残存的棺木和粗狂、生动的幅幅岩画。 ②五尺道:古道路名。 称滇僰古道,僰道。秦始皇统一全国后,为加强中原地区和西南地区的联系,开筑了一条由四川盆地通向云贵高原的重要道路,因道宽五尺而得名。是连接云南与内陆的最古老的官道,南方丝绸之路的一段。北起今四川宜宾,经昭通,南抵今云南滇池一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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