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愚公老酒杯征文大赛 | 酩酊引 | 作者：​张得福

酩酊引

作者：张得福

大家聚在酒桌旁，像一群失散多年的麋鹿

桌子上摆放着七八碟精致的客套和一两碗肺腑之言

酒酣耳热之际，我看见一只透明的老虎

从瓶中跃出，翻起层层涟漪

在分酒器里分娩成六只小虎

囚在一只只小玻璃盅里

捧盅而饮，虎牙咬住我的舌头

尖爪撕抓我的喉咙

它从不屈服，一直滑向胃部

跌落进挖好的陷阱

“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

虎在腹中饲育长大

等待野性附体的时刻。一阵火烧的疼

我听见虎在身体深处啸吼

这疼痛与人类所有酷刑并无本质区别

我们并不躲避

像历史上所有的酷刑那样

为这疼痛上瘾甘心将身体献祭于它

酒后独自在马路上徜徉

你走你的路

马路走马路的路

颠颠倒倒倒倒颠颠

地面升到了头顶作苍穹

星月沉到了脚下如砂砾

伸手可触摸远山的温柔

路灯在山巅逐风奔跑

受够了这个世界的窝囊气

今夜就指出它的腌臢和流脓的伤口

像兽一样大啸，释放你体内帝王的意志

重新君临四海。你的呼吸让空气震颤、抽搐

一只气吞山河的蚂蚁踽踽独行

但回忆之矢轻易将你穿肠破肚

酒眼朦胧里，所有的往事从灵台逃逸四窜

像黑暗洞窟里被火把惊散的蝙蝠

我看见了曾经失去的爱人和去世多年的亲人

我们相互问候，像不曾分开过那样

她们呼出的气轻轻拍打在我脸上

眼泪之潮从时间尽头轰隆隆涌过来

带着难言的救赎和悔恨逼近你的醉眼

风太大，射酸了你的眸子

你的呜咽让整条街道感到疼痛

午夜的醉汉摇晃着整条街道

他们胡言乱语或是沉默，与词语和影子较劲

他们用东倒西歪的步履，踢踏着荒谬的生存法则

心事堰塞在喉间

只好让它们醉醺醺的替身出面喊出诉求

醍醐躲在酒精后面，酒精躲在水后面

水躲在醪醩后面，醪醩躲在麦麸后面

麦麸躲在麦田后面

打住吧

金光闪闪的麦田中央站着一个叫海子的诗人

他头发蓬乱

高擎一只骄傲的酒杯，望着他心爱的青海公主

我以匿名的方式双手捧杯

将西北的四月敬献于你——麦田的儿子

你用细密的麦芒编织成氤氲的诗意

安抚来自河西的沙尘暴

世界史就是酩酊史

葡萄和五谷都能喂养一个民族并使其沉醉

请想像一下吧

仪狄与巴克斯纵情对饮的场景

尼采的酒神精神，并没有让莱茵河发疯

上帝仁慈，将他的血供给信徒们吸吮

于是，酒也有了宗教信仰

醉者神全的庄子误闯进蝴蝶的梦境

让蝴蝶至今怀疑自己的纲目

那壶名唤“逍遥”的酒，灌醉了无数失意的文人

陶县令变成了一朵瘦菊，刘伶变成了一杆斑竹

唯有饮者留其名

天地不仁，李白也只是刍狗一枚

这个咬疼盛唐指尖的人，在酒精的怂恿下

竟然想成仙。月亮没有成全他

酒后吐出的长短句却将他拥上王位

顺便造就了一个朝代让它不至于过度油腻和生猛

真是酱香型的讽刺

史册里瘦骨棱棱的繁体字

楚辞里愤愤不平的章句

在午夜开始絮叨字面背后的隐情

某个淫侈的王侯墓里，铜绿斑斑的爵斝

还残留着没有饮尽的绿蚁和图谋

那么多朝代兴衰的伏笔

正安静地盘折在墙角的酒瓮里

人们创造了琼浆玉液，最终成为它的俘虏

没有比这更愉快的作茧自缚

春花秋月、朝霞夕岚都成了它醺醺然的陪衬

有人为了探秘酩酊的真相

打破了酒瓶，放出魔幻现实主义的灯神

于是，一场文学上的瘟疫

从拉丁美洲一直蔓延到陇原大地一个偏僻的小县城

为了治好这沉疴我用尽了毕生力气

还有人用醇酒搭起了一座文字实验室

用白酒浇灌朦胧诗，红酒哺育戏剧，黄酒滋润杂文

我的文字桀骜不驯，不入时流，只好用窖藏老酒

猛灌，才能让它服帖

此时，无数只东北虎正逃离樊笼

在我的血管里奔跑狩猎。我的魂魄已远离我

我已辨认不出自己的模样。我把一个酩酊的陌生人

带回家中，扔到床上。我看见他沉默地坐在床头

月光打在肩上，像飞天的飘带。世界再次回到混沌

彻底安静了，安静了

★大河文学·愚公老酒杯全国征文大赛 

◆ ◆ ◆  ◆ ◆

作者简介：张得福，男，甘肃省定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