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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缘分(上) || 作者 李发旺

 天南地北会宁人 2020-09-15
缘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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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发旺,甘肃省白银市会宁县甘沟驿镇五十铺村人,甘肃省白银市作家协会会员,会宁县作家协会理事,文艺家评论协会理事,目前在报刊、杂志多家网络媒体发表小说、散文、诗歌200余篇,部分作品已入选书籍和征文获奖。



一九八六年农历九月十五日晚饭后,天色擦麻,一个人提个竹篮子来到王富贵家。他抬头瞅了一眼惆怅的麻糊子月亮和迷茫的星辰,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竹篮子放在厨房箍窑的土台子上,用期待的眼眸瞅着竹篮子,说:“但愿好心人把她收留下,善良的人请你可怜可怜她吧……哎——”他呻吟似的吁出了一口气。

沧桑的蓬头垢面人,带着乞求的口吻给王富贵说。

王富贵双眸布满惧色瞅瞅毫无动静的竹篮子,一片破布遮盖下的篮子旁边斜插着一页红堂堂的字纸。

蓬头垢面用手指捋了一下蒿蓬似的乱发缩头缩脑地再次苦苦哀求:“好心人行行善吧,我已经求了十家人了,都没人要她,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他仰头朝天,凝望苍凉,跪在土台子上用带着忧伤地哭腔不断乞求着。

夜幕降临,天色阴沉,十五的麻糊子月亮依然能分辨出路来,想必能走,蓬头垢面也不走,死缠硬磨在王富贵家,眼泪淹心,哭哭啼啼。

王富贵懵了,浑身麻酥酥的,心也软了,心绪像黄坡上的野草杂乱无章,这些荒诞奇葩的事怎么就碰到一个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的王富贵身上呢?说老实活,对于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生活艰辛的王富贵而言,增人增口未必是件好事,难道蓬头垢面看中了王富贵是个残疾人好欺负,徒然取辱,不然世上有千家万户,槽上拴马的房上有瓦的,城市里住高楼大厦的,你个蓬头垢面委实在我面前想要欺头?

是这样吗?

不,他或许看中王富贵确实善良,又是一个残疾人,以后这个遗弃的孤儿肯定不会受到委屈。王富贵埋头坐在台子上,瞅着竹篮子不知该怎么办,蓬头垢面的声音颤抖且洪亮如钟,双手扶着竹篮子说:“求求你收留下吧,你不会吃亏的,嗳,能成不?”

你的下话归下话,怎么办,当然王富贵说了不算。

十五的月亮虽然没有遇上个好天色,然而天空依然撒满明洁的银光。竹篮里的婴儿忽然有气无力的像猫娃子“咪——咪——”地叫唤了两声,弃婴仿佛找到了亲人,这就是她的家,王富贵就是他的亲爸爸。此时,王富贵脸上的焦虑和颓唐一扫而空。当然还要等待老母亲最终的拍板,王富贵故作镇定地说:“我是个高位截瘫,生活不能自理,自己养活不了自己的人,怎么能拉扯一个婴儿呢?”王富贵是故意放大嗓门说给母亲听的。这么可怜的一个弃婴,还会有谁能收留他呢?

忽然,外面刮起了沙尘暴,黄风土雾席卷而来,一下子院子里的水桶锄头杈把扫帚,被大风吹得叮叮当当响作一团,一辈子善良的不敢杀一只鸡的母亲,把竹篮子里的弃婴毫不犹豫接进屋里,王富贵瞅着竹篮望着母亲,他深知这个有母无父的家庭太穷了,在这灾荒年间都顾口不及,哪有塞闲口的五谷。不容细想,母亲慎重地说:“饿不死你姊妹三个就饿不死她。”

母亲是一个特别慈祥善良能吃苦耐劳的女强人,当然她老人家决定的事,在这家来说就是“圣旨”。大口小口一月一斗,在这靠天吃饭深山僻壤的地方,谁人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生活状况依然十分困难 ,除非自家生养的孩子无可厚非地要拉扯,非亲非故的增丁添口,谁人都不愿意。再者由于当时计划生育不能超生的国策相当严格,怀胎之后要通过各种鉴别方法,一旦是女婴,要么刮宫、人流、或坠胎,为了能生个传宗接代的男孩,前面的女婴统统能不要都不要了,能处理全处理掉,在当时的年代遗弃女婴的事件算不上什么石破天惊的怪事。不然被处罚的鸡犬不留、妻离子散、倾家荡产、永无宁日。所以导致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农村的光棍队伍成群结队。

话又说回来,谁都不愿生活在这个人类不易生存的深山老林里,这里的孩子念书要徒步二十几华里的崎岖山路,不管是雨天还是冰倒雪滑天还得靠大人的接送,有孩子的家庭大人都不得外出打工挣钱,都被死死地拴在上学的孩子身上。当然在这个年头,多一个孩子会把一家人的生活水准立马拖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这个竹篮里的弃婴传到王富贵家已经是第十家了,也是在情理之中,不是人心狠,而是人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外面的大风还在刮个不停,蓬头垢面办妥了事儿做了告别,在一卷风沙弥漫中神秘地消失在浩瀚的夜色中。王富贵坐在炕头上像一截木桩子,目光痴呆,表情木楞,他瞅着母亲从竹篮里抱起虚弱的婴儿,婴儿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母亲立马用开水化了少许的红糖水,用小勺小心翼翼的蘸着红糖水润着干涩的嘴唇,女婴努力地睁开双眼,“哇啦啦——”地哭了几声。

心有灵犀一点通,多么天真可爱的女婴,撒娇般的哭啼声,戳痛了王富贵的心尖,他就像一个未来的爸爸听到了女儿亲切的呼唤,这是先世注定的缘分吧。王富贵娘俩给婴儿增添了一丝暖意, 婴儿睁大黑眸瞅着十五瓦的灯泡,不哭不闹了。王富贵从竹篮里把一张写了十几颗字的红纸抽出来:“孩子生于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二日九点钟,但愿好心人拉扯她。”八月十二日,九点钟,这是王富贵刻心铭骨的数字,王富贵心里咯噔一哆嗦,怎么这么巧合呢,这个日子正好是王富贵两年前出事的那个日子。这不是巧合是缘分吧,然而,残疾懦弱的王富贵实在撑不起这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命运在捉弄这个命苦如黄连的人,或许这是上帝赐予王富贵的一个宝贝,不,她命中注定就是王富贵的女儿。

母亲说:“富贵啊这事也好,将来我老百年后,你会有个女儿照顾的,当下妈还有力气会帮你拉扯孩子的。”

当然母亲说了算,因为在他家,她老人家既是母亲,也是父亲。

想起十年前的父亲,在暴风雨中赶着农业社的羊群被山洪连羊带人卷入泥流中,父亲陪着羊群永远地走了,可恨的生产队长还要母亲赔羊……母亲整天以泪洗面。母亲自从踏进这家的门槛,没有享过一天福,每天泡在苦水里奔波着拉扯着她的孩子。

今晚母亲怀着喜悦的心情,话也多了点,说:“富贵啊,这个女儿是个有福之人,她长大了会把你从穷窝里拖出去的。当然我也不能服侍你一辈子啊,将来我走了,身边有个照料你的女儿,是你的命大福大啊。”母亲一句有盼头的宽慰救命大话,惹得富贵娘俩破颜一笑,惊醒了梦中的孩子,她“哇——”地哭起来了。

初中还没有读完的王富贵, 因年少丧父,家庭的苦日子实在无法继续熬下去,王富贵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在校念书连一张白纸的钱都没处来,真没戏唱了,王富贵索性辍学,步入出外打工的行列。那时,一个成人一天的工钱不到两元钱,找一点苦活还得求爷爷告奶奶。

王富贵在一处建筑工地上紧紧干了半年时间,就被高空飞来的混凝土横梁,把他的腿砸成了粉碎性骨折,一双活蹦乱跳的腿,在几处大医院就诊了半年后,还是被医院狠心的大夫,像截干树枝一样截掉了。粉碎性的骨折,导致骨髓炎,为了能保住性命,只有舍去双腿,忍受着刀刃般的切割。王富贵求生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因为他是一家人的指望,一家人唯一的男子汉,他是父亲的接班人,既然没有了父亲,总又不能没有了他,还算命大,长眼睛的横梁当初若砸到头上要了他的命,可想而知,母亲那颗脆弱的心能熬到现在吗?母亲宁愿自己死八回十回,也绝不让儿子痛苦一回,要说掏一颗人心能治疗儿子腿的话,母亲会毫不含糊地舍出自己的那颗善良的红心。然而都不能,母亲给富贵挖屎端尿,泪水淹心。自从富贵截了腿后,母亲变得骨瘦如柴,少言寡语。母亲啊伟大的母亲,她怎么也想不通,中年丧夫,又使儿子失腿,苦命的她承受着千钧重担,明知已经到了干枯的时节,但命运的机器还是不能绕过她,非要榨干不可。母亲常常背着儿子泪流满面。富贵为了让母亲开心,截腿的伤势没有痊愈,就挣着活动了,生活中的事实就是事实,使你无法回避,让你服服帖帖尊重事实,再刚强的人,命运会把你挼搓得绵绵的,真是大自然的一粒尘,落到个人肩上就是一座山啊。

常言说,男上十二有脱父之力,十九岁的富贵怎能眼巴巴的瞅着一贫如洗的四口之家无法维持生计,富贵一心一意让两个姐姐继续读书,自己当了顶梁柱,谁知事与愿违,迎接他的是在劫难逃。当然王富贵一点也不后悔当初错误的选择。截了双腿的王富贵,看到五把十把忙里忙外的老母亲还要伺候自己,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用被子蒙头痛哭,他实在不想活了,他几次尝试着用绳子勒死自己,都没能成功,他看到母亲太辛苦了,一家四口人,为了给他治病负债累累,仅有的粮食卖完了,一头耕牛也卖了,两个姐姐先后都辍学了,是他富贵给家庭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境。他的心中十分内疚,他没有一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快点死了就好了。其实死很容易,母亲能接受得了吗?身心疲惫的母亲不嫌儿累,富贵做鬼心也不干,他忧伤悲凉,心力憔悴,万念俱灰,精神崩溃,痛不欲生,王富贵尝试着几次想自杀都未能成功,相反他一天能亲眼目睹苦中带着微笑的母亲,又好似回到了幼稚的童年,豁然开朗了些许。

有一天下午,母亲下地干活去了,天空陡然乌云滚滚,忽然间,“喀嚓”一声炸雷,暴雨倾盆而泻,富贵突然想起了当年爸爸就是被这般凶悍泼水般的暴雨夺走了生命,他急出一身冷汗,母亲怎么还不回来啊?暴雨夹杂着冰雹越下越大,炸雷一声长鸣,像石板上滚动的碌碡,贯耳穿心,天际火蛇扑闪,黑红云茬张着血口,实想吞噬大地。截肢还没有彻底痊愈的富贵,从炕上滚下去,他奋不顾身地爬到大门口,在大雨冰雹中等待母亲:“妈妈快回来啊,快回来呀……”

忽然母亲在滂沱的大雨中破雾而出,被雨水浇灌透单薄身子的母亲,双手拄着锄头,往家门疾步而来,母亲一眼看到暴雨中的富贵,她扑过去背起了儿子,三步一滑两步一倒踩着泥水移到屋内。母亲把富贵放在炕上,又是一声炸雷,核桃大小的冰雹噼里啪啦像撒开的碎石,射向万亩良田,地里流出了绿色的血液,天哪,还让人活不。二十几分钟后,又变成了大雨,绷紧弦的母亲放松了身骨,母亲抱怨着被雨淋成落汤鸡的儿子,他心如刀剜。

富贵总算体会到母亲对自己吃心刮命般的疼爱,他心里十分难受,何时是出头之日,不过母亲给富贵一个承诺,等富贵的伤彻底痊愈了,砸锅卖铁也要给富贵买辆手推轮椅,让富贵重新走起来,活跃在母亲的心头。富贵幻想着,每天能在外面走动着能晒晒太阳,自由自在地活着,他是多么的满足。富贵终于有了坚持活下去的信心,只有他活着,母亲的精神才不会崩溃,她老人家为了富贵,仍然满怀信心的,扛着沉重的农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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