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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卧🐯湾】赵风华:罗锅舅舅●乡愁与亲情

 我的卧虎湾 202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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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锅舅舅并不是罗锅,因常年咳嗽,腰背有些佝偻,小孩们惯以形象喊人,他便成了我们的罗锅舅舅。 
罗锅舅舅家在乡下,他母亲到城里帮姐姐看孩子,罗锅舅舅常从乡下来看望母亲,也顺便找医生抓几副草药治治自己的病。
第一次看到罗锅舅舅是一个下午,我放学回家,背着书包还没进屋,忽然看见院子里走来个陌生人,躬着腰,背个鼓鼓囊囊的麻线布袋,他看我好奇地瞅着他,冲我笑嘻嘻地说:“读书郎,放学啦?”  
唔,这人真怪,叫我读书郎,好玩。  
“你找谁?”我歪着脑袋问他。
他笑眯着一双小眼睛用下巴一指西屋:“小家伙,来串门哦!”他冲我扬了扬手。
“娘!我来了。”“是老三吗?”“是我。”西屋姥姥扶着门框从屋里探出头:“快进屋吧。几时从家走的?累了吧?放下布袋,快喝口水。”姥姥不叠声地说着。罗锅舅舅嘴里“嗯嗯”个不停。
罗锅舅舅咳嗽得挺厉害,尤其到了夜里,他住的小屋里常传出一声不叠一声的咳嗽。
第二天早晨天不亮,院子里传来唰唰的扫帚声。我趴在窗户上一看,是刚来的罗锅舅舅在扫院子呢。他扫几下就扶住扫把捶一下后背或前胸。晚上,那间小屋飘出一阵阵熬草药的气味。
那会儿我们的功课没现在孩子们这么紧,放了学,不留作业,趁天还早,到地里拔猪草搂柴禾,或是推碾子推磨干些杂活,吃过晚饭就没事了。
一天,几个孩子在院里一起跳房子,罗锅舅舅站在一旁笑着说:“我跳一个行吗?”
我们互相看看,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当然欢迎啦,一个大人也跳房子,多好玩。
“跳吧。”不知谁嘟哝了一句。
耶,看他,动作又利索又灵活,那块瓦片像长在他脚上似的,左踢一下右踢一下,一会儿就被他顺利地踢出了房子。
罗锅舅舅笑嘻嘻地说:“怎么样,踢得棒不棒?” 
我们一齐喊:“棒!” 
罗锅舅舅一走,我们为该谁先踢,嚷嚷起来。前几天我们为玩摔纸元宝吵过一次架,罗锅舅舅正好在旁边,他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们一眼。
今天,罗锅舅舅听到我们的吵闹声,返身回来,说:“孩子们,你们都是读书人啦,识文断字,很了不起呀。谁先踢谁后踢,不都一样嘛,咱可不能为这点小事嚷嚷。这样吧,你们玩累了,正好歇会儿,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 
“噢!”我们最喜欢听故事了,大家高兴地拍着手,围着舅舅坐了一圈。
“从前,有个小村子,人们常闹不团结,为个芝麻粒大的小事,也争个你高我低,成天和仇人似的。那年冬天,常有大灰狼下山到村子里祸害,今天叼东家一只羊,明儿又咬死西家一头猪。半夜里听到动静,被祸害的人家儿就起来追打。大灰狼啊鬼得很,开始几次还跑,后来一看只有一两个人追打,就回过头冲追它的人呲牙咧嘴。可不是嘛,一家人也就一两个男人出来,妇女抱着孩子在炕旮旯里猫着,吓得大气不敢出。人单力薄,又害怕狼反扑回来。所以,费好大劲把狼赶出村子,再不敢往远处追了,便撒腿往回跑。一来二去,大灰狼胆子更大了,三天两头进村祸害。后来,村里站出个长辈,把全村人集合到一起,让大伙团结起来,一块对付害人的恶狼。从此,只要听到一个人喊‘打狼啊!’全村的男人都拿着家伙出来打狼。孩子们,你们说大灰狼还敢偷吃他们的羊和猪吗?”
“不敢了!”孩子们亮着山雀子一样又响又脆的声音喊着。
“对了。以后啊,咱们也不要为一些小事吵嘴打架了,要团结友爱,像自家兄弟姐妹一样亲亲热热,有了困难,咱们就互相帮忙。你们说好不好?”
“好!”
打那儿以后,我们很少为玩游戏吵架了。
那阵子,每天吃过晚饭,我们就缠着罗锅舅舅讲故事,罗锅舅舅总是笑嘻嘻地把我们让进他的小屋。我们随意坐在小屋那盘小火炕上,板凳上,门槛儿上。他一边在炉子上熬草药一边给我们讲故事。罗锅舅舅讲故事,还带表演呢。讲到好处,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连比划带说,模仿故事里各类人物的腔调动作,惟妙惟肖,让人开怀。讲《孙悟空大闹天宫》这个故事时,讲到孙猴子偷吃王母娘娘的蟠桃,罗锅舅舅,佝偻着本就有点驼背的身子,模仿孙悟空吃桃子扔桃子,拿着金箍棒扫来扫去滑稽调皮的样子,逗得我们笑作一团。连最不爱笑的臭小儿也“咯咯”地笑着从小凳上翻到地下。他讲那个害人的黑猩猩中了猎人的计谋,被针扎得鲜血淋淋时,学着黑猩猩跳着脚,甩着手,嘴里咿呀乱叫,一副痛苦的样子。我们一个个张大嘴巴,屏声静气,似乎眼前不是罗锅舅舅,而是那个可恶的黑猩猩。看!猪八戒吃完西瓜,腆着肚皮,大大咧咧地把瓜皮随手扔出去,嘴里还直哼哼。我们也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叽叽喳喳跟着他表演起来。
一阵阵欢笑声,常引来大人们的好奇。姥姥嗔怪说:“你这个长不大的人哟!都30大几了,一点儿正形也没有,还跟个孩子似的。你说你,在村里耍把着玩也就算了,又把傻劲儿带到城里来。这帮孩子非让你给带疯了。”其实姥姥说这话时,并不真恼,我见她转过身去和几个老姐妹悄声说:“嗨,这是我个活宝。”笑得开心着呢。
舅舅则冲姥姥做个傻样,继续他的故事。我们听得如醉如痴。《害人的黑猩猩》、《河妖》、《布袋和尚》、《画中人》、《山娃活捉洋鬼子》、《英雄二秃子》……嗨!罗锅舅舅的故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哩。
我当时纳闷,他的肚子瘪瘪的,怎么能装下那么多故事呢。老师讲课是照书本讲的,不是装在肚子里的。我曾好奇地问过他,舅舅冲我狡黠地一笑:“我的肚子啊,别看小,里面装着山装着水,还装着神仙妖怪,好人、坏蛋,城隍爷,玉皇大帝。我的肚子就像布袋和尚的布袋,多少东西也盛得下。”说完,扬起下巴,把嘴一撇,一幅骄傲的样子。
我羡慕地咂着嘴,痴痴地瞅着他,他用手刮着我的小鼻子说:“读书郎,你多看书,多听故事,慢慢你的肚子也会变成神奇的布袋,盛好多好多的故事,到那时你比我的故事可多多啦。”我傻傻地瞅着他,一个人的肚子怎么能盛山盛水盛神仙妖怪呢。罗锅舅舅的话,让我迷惑不解。
罗锅舅舅不光会讲故事,他还会说谜语呢。有一天,他冲我们说:“孩子们,故事嘛,咱过一阵再讲,我可不想让你们这帮小东西打了我的干醋,把瓮底露出来。”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今儿咱换个题目,我给你们出谜,你们猜,谁先猜出来,我奖谁五颗花生。” 
我们一听花生,一下子雀跃起来。一年到头,我们除了秋天偶尔吃到几颗花生,平时连花生的影子也见不到。城里农民地少人多,花生是油料作物,生产队从不舍得用有限的地种花生,地里一色的玉米山药高梁谷子,花生对我们来说实在是稀罕物。
“谁要是猜不出来,明天早起谁扫咱们的院子和过道。” 
“行!”我叫得最响,我相信我能猜出来。
“听好喽:南边飞来一群雁,扑腾扑腾下了淀。打一食物。” 
我们七嘴八舌:一树梨,一架葡萄,一群鸡。罗锅舅舅笑着摇头。 
我们托着腮帮子做深思状,可无论怎么猜,也猜不出来。
舅舅笑着说:“好,还是我告诉你们吧,是煮饺子。”哦,真是的。我们好遗憾。
“东边一头牛,西边一头牛,不到晚间不碰头。打一物。” 
我们又漫天胡猜,有说是队里的牛,白天在地里干活,一到黑天回了圈就碰了头了;有说水桶的,有说碗的。还是谁也没答对。
“是对开的两扇门。”罗锅舅舅说,“明天,从胜子这儿开始轮着扫院子,后天是三儿,大后天是二楞子。咱说话得算话,你们能做到吗?”
“能!”我们抻着脖子使劲喊。
第二天,胜子揉着眼睛刚去拿扫帚,一看罗锅舅舅早拿着一把扫帚在那儿站着呢。胜子高兴极了,困劲儿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和罗锅舅舅一起欢快地扫着院子。扫得真干净!
听说罗锅舅舅要走了,我们依依不舍。他说,没关系,过些日子我还来。这次回去呀,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呐,我得往肚子里装点货,你们这些小家伙快把我的瓮底挖透啦。我们冲着罗锅舅舅嘿嘿直笑:“舅舅,你可要早点回来呀。” 
罗锅舅舅走时的行李可不轻,姥姥唠叨他:“你说你,来这么一趟,三四十里地,给东家买个锅,西家捎个镢头,还给七姑八婶买这么多丝线、袜子,你快成个货郎担儿了。拿得了吗,又没个大车。” 
“娘,人家好不容易张个嘴,帮这点忙算什么。你儿子干不了大体力活,带个十几二十斤东西走路,还不是玩似的。再说这阵子吃的草药挺顶事,咳嗽好多了。你老就放心吧。我身体好多了,得赶紧回队里上工,都误了这么长时间了。”罗锅舅舅把线布袋往肩上一搭,手里提着几件农具,冲着老娘弯腰鞠了一躬。
娘说:“你看看,不怕大伙笑话你,这么大人了,没点样儿。”姥姥咧嘴笑看着儿子佝偻着腰背走出院门。
那天正好星期天,我们几个孩子这个帮罗锅舅舅背个镢头,那个帮他拿个锅,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一直拥着罗锅舅舅,把他送到出县城的西大桥边,才恋恋不舍看着他越走越远。
那两年,罗锅舅舅常来常往,因为有了我们这几个小把戏,再从乡下来时,他的线布袋里便有了我们喜欢的东西,只要听说罗锅舅舅快来了,我们就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着他。

当他背着鼓鼓囊囊的线布袋走进院子时,我们一窝蜂似地围上来,他喊着:“孩子们,慢着慢着,舅舅给你们分。”记得那次是个秋天,他把布袋放到院子中心,提起布袋底部的两个角呼啦一下把布袋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哇!真是琳琅满目,看呀!红枣、花生、鸭梨、柿子、酸枣、野葡萄,还有水灵灵的红萝卜。我们高兴得又拍手又跳脚,只是没一个人下手拿。
罗锅舅舅嗔怪我们:“还扭捏什么,快吃啊。”看我们还不动手,便笑着从地上抓起这些果子依次分给我们。捧着这些稀罕物,心里美极了。
他又拿出一份,嘱咐我给前院孤身王奶奶送去。
罗锅舅舅成了我们最喜欢最亲近的人。
放秋假了,我们又开始盼罗锅舅舅了。一天,娘告诉我,罗锅舅舅再也不能来了。他在队里放羊时,一只羊滑到崖边,两只前蹄扒着悬崖边的一块大石头咩咩地叫,他去拽那只羊,大石头一松,他和羊一起滚下了山。几个孩子听到这个噩耗,失声痛哭起来。
我常常坐在罗锅舅舅住过的小屋台阶上,呆呆地望着无际的天空,莫非,天上的玉皇大帝也喜欢听故事,把罗锅舅舅召去了吗。
一天,我似乎看到罗锅舅舅驾着彩云在天上飞,他穿着华丽的衣裳,衣带随风飘拂着,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原载《枣花》2016年第2期(总第14期)

作者简介:赵风华,女,阜平人,河北省保定市公安局干警,作家,多篇文学作品在《人民日报》《河北日报》《保定日报》《保定晚报》发表,并著有散文集《山乡散记》正式出版。现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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