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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

 运河儿女 2020-09-16

今天两篇文字:1、爷爷  2、相聚秋凉

爷爷

虽说我们庄子靠着大运河,靠着老淮江公路,算是交通发达的地方。然而在爷爷他们一代,这个村庄依然是落后的、甚至是封闭的。顾大爹爹是蒸年糕的手艺、王老爹爹是庄上用牛的,多数人家都是被定成贫下中农成分的,甚至中农都没有几户。

庄上有一个庵堂,靠着大伯家。庵堂的老和尚跟爷爷走得近,算是“死党”,两个人都有些见识,也是另类。确实,那时候,像爷爷这样的人与他同龄的男人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与人生轨迹。很多人是束缚在土地上的,在封闭的村庄里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娶妻生子,春种秋收,偶有如顾大爹爹做手艺的,就算是与众不同了,但是他们的思想也相差无几。

我们庄上的南面跟北面都有集镇,再远一些的南面是汜水古镇,北面是宜城。至今我也不明白,那时我们的村庄为什么就是封闭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已经走南闯北,跟庄上多数人毫不一样,爷爷小时候读过私塾,聪明。老太一个人把遗腹子的爷爷拉扯大,爷爷尽管非常能干,但又总是听老太的。老太既宠溺着爷爷,后来也限制了爷爷,让他的中年以后孤傲艰难自尊得体的活着。

那天在母亲的生日的聚会上,父亲谈起了爷爷年轻时的作为,眉飞色舞。我跟外甥说,不错吧,一个家族的荣耀会成为你们小辈前行的动力,当然也会潜入到你们的基因中!外甥频频点头,外甥媳妇听得满脸的崇拜。可是他们这两个孩子哪里见过他们的太爷了。

父亲说,他10岁的时候,既是爷爷创业的高峰,也是爷爷人生转入衰败期的节点!1954年,爷爷在宜城的德和酱场有股份,还在大马路有银铺,跟潘先生一起合伙做生意,更为重要的是,在我们庄上,我们家有磨坊,养着骡子,耕牛……母亲在我儿子几岁的时候说给他听,儿子就跟奶奶说,“奶奶,咱们家是不是有个动物园啊?也有大象吧?”可能奶奶没理解到他孙子奶生奶气的表达,竟然满口承认了,是的,是的,我们家什么都有,有大象的!

那年爷爷35岁,他什么都做,半夜里想到要给家里捉几头仔猪,竟是半夜里找到开行的先生,天不亮,几头仔猪便进入家里的猪圈。我奶奶经常天不亮就挑着担子进城,晚上挑着满满一担麦子回家,磨坊一刻不停!父亲说,这是家里挣的辛苦钱,一家人省吃俭用,真的是勤劳致富!不是后来有了运动了嘛,老太舍不得这些血汗钱,然后我们家就被整了。

爷爷苦闷的时候打过36天麻将,最后一天,推开房门,外面已经是一场大雪!

等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已经55岁。我的记忆中,爷爷就是爷爷。他没有过年轻,他没有过辉煌。但是爷爷与众不同,他玉树临风的气质,严肃的脸庞,锐利的眼神,言辞的清恪,让我们小姊妹都很惧怕他,又油然而生出对爷爷的敬慕!要是姑妈家的表姊妹看到爷爷都是躲的远远的。大伯家的堂哥堂姐跟爷爷生活的时间多,但是绝不敢跟爷爷打成一片,总是怯怯弱弱,毕恭毕敬。

我是我们家族最小的孩子,仗着小,仗着自己懂事和学习好,似乎跟爷爷靠近许多,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我小的时候,爷爷有空会带着我走远门,上南面和北面的小镇,去汜水,上宜城。在小镇的小站吃一场早饭,有油条和淮安大头菜!爬上汽车向南去汜水,也许我跟爷爷只去过一趟汜水,在汜水的六角亭下的饭店吃过一次大餐。那年我只有五六岁。我是记得的。能进饭店的,都是我眼里了不起的人。饭店里有几长圆桌,地面平坦,饭厅倒也阔大。这是汜水的记忆。

我拍的第一张照片,可能是我跟爷爷和大伯家的两位堂哥拍的那张,也是爷爷带我们到北面的小镇。那天爷爷好像在镇上安了一副假牙,心情不错,把我们带到照相馆,一张五寸的黑白照片,爷爷因为假牙揣在身上而没有放进嘴里,所以严肃地瘪着嘴巴,我们弟兄三个面有苦色,不苟言笑!后来我的父母和大伯大伯母和姐姐她们看到照片都说不好看。但是我却一直记着这张照片,以后生活辗转,那张照片也不知去向哪里?也不知堂哥那里有没有收着?

爷爷刚装上假牙的时候特别高兴,他说连肉骨头都可以啃了。父母都很孝顺,爷爷到我家过的时候,我们家就像过年一样,天天买鱼打肉,我们也跟爷爷沾光打牙祭。爷爷的假牙不用的时候便放在一只碗里用水养着,然后把上下两副假牙放进嘴里,上下活动一番,爷爷的嘴巴便隆重起来,那时才不负他“铁嘴”的雅号。每天,爷爷的屋里都会坐着庄上的几位同样是做爷爷奶奶的,听爷爷跟他们讲淮剧的戏文,或者评判各家的家务事,还有给人家做媒的。更有年轻的找工作的来请爷爷教他们打算盘。

爷爷那时就有高古的架式。来的年轻人倒不是我们庄上的,而是远远近近的。我就听爷爷告他们一些口诀,“三一三十一”“三下五去二”“二一添作五”“七去三留四去二改作五”(复杂了,复杂了),就是听得有趣又一头雾水。最后集大成的一句话,“你们回去打打九归就可以了。”那时我年幼,也是听成九龟的,想象中也是如此,跟占卜一样。九龟究竟是个什么龟啊?父亲聪明,他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晚跟爷爷睡觉,半夜爷爷冲他屁股一脚将他踢醒,说了一遍算盘口诀。第二天,父亲的算盘就成了!父亲是爷爷的骄傲,就像我小的时候要想成为父亲的骄傲一样,也要成为爷爷的骄傲。我不是个聪明人,但我以为我是聪明的!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我10岁的时候的时候,有一部电影一下子火遍了大江南北,爷爷带着我们兄弟姊妹赶到宜城的城南电影院,电影院的门口就是上河堆,而面前的大运河并没有引起我们的留意,路上灰尘四起,人山人海。城南电影院里是有柱子的,长条凳。这就是看《少林寺》的记忆。回家开始自行练起了武术,也经常跟庄上的小朋友切磋切磋。

从我的记忆起,爷爷就是爷爷。他不再做任何农活。也许他年轻熬过的苦、受过罪已经让他万念俱灰。但是爷爷总是丰神飘逸,衣服穿在他身上是那么的清爽、合体。他是有点究衣着和吃喝的。父母、大伯,姑妈她们总是要满足他的愿望。他还是大家长,家里许多事都由他参考甚至决定的。除了我家例外。奶奶在我出生两年前去世,爷爷再也没有续弦。偶尔姐姐说起,她记得那时爷爷身边经常坐着好多庄上的奶奶,她们会听爷爷说事,大概是爷爷的女粉丝吧!他当得起这个偶像!

去年是爷爷冥寿百岁。家里为他做了一场法事。想想爷爷已经去世也有28年了。那时我在扬州上学,秋天的一天收到家里发给我第一次电报,也是唯一的一次,“祖父去世,速归!”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暑假在家的时候,爷爷正住在我的家里,我跟爷爷住在南厢房。一个傍晚,姐姐炒饭给爷爷吃,爷爷差点被硬饭噎着,“小……,快来啊!”爷爷发出吱唔的求救。后来父亲知道此事,把姐姐痛骂了一通!秋天,爷爷似乎知道他要离别人世似的,在我家一直闹着要去大伯家,并且跟姐姐说,以后你们会想我吧!姐姐听这一句,便搂着大伯家的堂姐,两个人哭成了泪人!

马克多‖母亲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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