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运河原创】清明节的思念

 运河儿女 2020-09-16


清明节的思念

文/扈俊红
  

又快到清明了,今年这个特殊时期,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往年一样,到坟前去祭拜我的两位至亲——我的祖母和父亲。近几日,我对两位亲人的思念,就像那春风暖雨过后的绿意,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催促我,让我必须去做点什么。在我所写的文字当中,有70%都和祖母有关,因为祖母渗透在我生命当中,占满了人生的前20年。从记事起,满眼看到的都是奶奶的劳作,为生活的奔波。可今天,我要写写她老人家搬到县城之后的生活。

一九八五年的时候,随着我们的户口由农转非,家里的责任田被收了回去,我们一家人就要搬到父亲在县城的单位。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要收拾,没有奶奶待的地儿了,更主要怕奶奶难受,所以劝奶奶先到新家去住着,并再三保证,老家的东西一件不少地都给她搬过去,绝不会落下什么。可奶奶一定要亲眼盯着,把她那些积攒了多少年的东西给她捆好,别碰坏了。还得亲眼看着给她装到拖拉机上,生怕我们中途给她扔了。可你想在这个院里生活了十几年,积攒了满屋满院的东西,拿拿这个,又摸摸那个,觉得哪个都有用,都该带走真是破家值万贯。我家大小就有七口人,光是睡觉的地儿就把那间空儿不大的两间平房挤得满满当当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空间放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挑来选去,最后只带走了被褥、随身的衣物和粜剩下的粮食。要是奶奶知道了,指不定会心疼成什么样呢!那家里的东西,就连一个小柴禾刺儿也是奶奶辛辛苦苦扒拉来的,更别说其它东西了。可这些却不能带走。娘就和父亲商量,就让奶奶先到城里,她和妹妹在家里收拾,瞒着奶奶吧。当时奶奶已经87岁了,虽然对这个家万般不舍,但也无奈地跟我们走了。

奶奶来的时候,身体非常硬朗。87岁的老人了,可是背不驼,腰不弯,走路不用拄拐棍。只是眼睛长了些白内障,可也并不影响看事儿。刚来的时候还能帮助我们洗碗,刷锅,收拾屋子。人们都说,这老太太,真精神,身体真硬朗。

可是过了没多久,奶奶就出现了各种的不适应。

首先是走路。老家那院子,是奶奶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什么东西摆在哪儿,哪里还有个坡儿,哪里有个坎儿,哪里有个石头块儿,哪个地方有块砖头子,她老人家都了如指掌,都能非常准确清楚的说出来。用她的话说就是,闭着眼睛摸,也不会找错。并且院子里多是土地儿,硬的地方,都是平平整整的,软的地方是一些暄乎儿土,奶奶走哪里,也不会硌到脚,也不会摔跤。可这里,多数是砖墁地,为方便排水,还中间高,两边洼。奶奶是小脚,走在上面,稍微不注意,站不稳,就会摔跤。那墁地的砖,时间久了,就风化了,破碎了,一些地方就变得坑坑洼洼了。这时奶奶不敢走了,迈步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摔个跤。没几天,就让父亲给她准备了拐棍。拄着拐棍走,也是小心谨慎的,拐棍顿地好几次,看落稳了,才往前迈一小步。这时候我才发现,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奶奶竟然驼背了。

再一个是睡觉的地儿。在老家睡的是大炕。大炕,东西长三几米呢,竖着睡,可以睡十来个人。就是横着对头睡,可以盛开六个人,那地儿还宽绰着呢。

可是到了这里,奶奶睡的只是一个一米五宽、一米八长的木床。奶奶嘀咕着说,太窄了,光想连身子都盛不下,真怕一翻身,就会从上边掉下来。所以每次奶奶睡觉的时候,我们都会顺着床边给奶奶并排上两把椅子。

再有在老家,每次上炕的时候,奶奶都是先爬上炕沿儿,跪着身子,双手撑在炕上,两只脚轻轻的磕碰着,抖一抖鞋上的灰土,然后脚不挨炕,爬到窗台边儿,再把鞋脱下来,放到窗台上,要下去的时候再穿上。奶奶岁数大了,鞋脱在地上,猫腰穿鞋很费劲,奶奶就用这样的方式穿脱鞋。再下去的时候,坐在炕沿上,两条腿往下一耷拉,碰到的是炕沿下面的炕帮,砖砌的,结结实实的,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可以放心的往下出溜。可是来了这里之后,睡的是木板床,床板下面是空的,两条腿往下一耷拉,没有了那种踏实感,心里反而会随着一空,把人吓一激灵。有几次,奶奶差点从床上折下来。         

在这里,虽说父亲给奶奶准备的床是我家最结实的床,可奶奶岁数大了,身子笨,一活动那床就晃动。这些都增添了奶奶的恐惧感。她在用老家的方法好不容易上了床之后,却不知道该把鞋子放哪儿啦。哎!

那时家属院地势低洼,这条肃衡公路却很高。从院子里向路上望去,车辆就像在屋顶上走。于是这成了奶奶嘴里常叨唠的话儿:这叫什么事儿呀?大车在屋顶上跑,这行喽啊?

“这里,这么个窄巴地儿,一出门儿,南边那墙就光想碰到鼻子喽!”奶奶用手指打着说。我们在县城住的房子,前边儿只有3米来宽的过道,对面是一间厨房,紧挨着南边儿是面粉厂,这阻挡了奶奶的视线。她说,什么也看不见,在老家多好哇。宽屋子,大院子。西边儿是大地,前边儿是试验田,往远处一看,能看出好几节地去,树啊,庄稼啊,想看么就看么。奶奶的心情变得烦躁起来,总说,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能串个门,连个说话唠嗑的人也没有,我两眼一抹黑,成老瞎子了。

奶奶就想出去走走,可回来,却找不着家了。因为家属院的房子是成排的,一排几家住,从外边看家家都一样。初来乍到的人真分不清。

还有上厕所。那厕所离我家很远,年轻的紧走也得几分钟,何况八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太?我们要给她往外端,可奶奶执意不肯,也不让我们搀扶,说“我还能动弹呢”。可岁数大了,肠胃不舒服是常事,有时真跑不到厕所了,就会弄脏衣服。这让一辈子要强的奶奶难受不已。

尤其让奶奶不能忍受的是每个月底,那几乎就会空的粮食口袋。奶奶说,这过的是什么晌儿?吃干,喝净了。哪像咱们在家那时候:一大洋灰柜的麦子,还堆着半炕头子的长果、棉花。怎么吃也吃不完。粜粮食的钱打着扑腾也花不了。这是么晌儿?过得越来越不济!一边数叨,还用拐棍戳打着地儿。

搬来之前,责任田里的粮食丰收了,从没见过那么多,柜里,炕上,一条条口袋装的满满的,堆放着,真让人高兴。我能理解,在经历了缺吃少喝的年代之后,家里的日子刚好转,到县城又过上了每月月末几乎吃光的生活,奶奶心里的慌张害怕。渐渐的,奶奶变得有些糊涂了。

她会把一些花花绿绿的纸用手绢包起来,藏在被褥底下,说留起来,等着买粮食吃。             

再有,她已经分不清黑夜白天啦。晚上也会嚷着要出去,用拐棍儿敲打着墙。我们当然是不能让他出去的。她就敲打着,骂起街来。

奶奶的精神越发不好了,已不能走路了。她只能双手扶着一个小板凳,往前挪蹭了。

她变得更加糊涂了。墙上挂着个没有串成的纸帘子,奶奶非说那是一道门。要非要从那里过去,过不去,就又开始骂起来。

后来,奶奶已经不挪动不了了。她望着门外院子里伸过来的树枝,就说,快秋天了吧?该打枣了吧?

一次,她对着穿衣镜里自个儿的影子说,他大娘,你是后院儿的吧?该打枣了。俺该回去打枣啦。你回去不?然后就自言自语起来。说的都是你家几亩地呀?打了多少斤粮食呀?够不够吃呀?

这时奶奶已经离不开人了,完全糊涂了,得让人守着了。一次,我刚离开了一小会儿,奶奶就爬到了操场,说要回家去。我含着泪把奶奶背了回去。

又过了些日子,奶奶衰弱到不能下床了,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在元旦前一天的大课间,我的心里忽地感到一阵阵的不安,像有什么牵着我往家跑一样。我就慌里慌张的跑了回去。一看,父亲、娘,还有姑姑,都围在奶奶的床边。奶奶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嗓子里呼噜呼噜的。我凑在她的耳边,大声地喊着,奶奶,你听见我说话喽呗?我来看你啦 !我眼看着奶奶咽下那口一直吊着的气。家里人都说,奶奶是在等我,在等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女儿,见上最后一面。

那一刻,我嚎啕大哭,泪如雨下。奶奶走了!我人生当中,对我影响最最深的人走了!我的心一下子空了,就像把五脏六腑所有的东西都掏尽了,那样空,又那样痛。

后来,我想,奶奶从搬家到去世只有一年的时间,她老人家之所以会这样快的离开我们,岁数大了,身体器官的衰老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是离开了她生活一辈子的土地,对新的地方不适应,哪儿哪儿不顺心,那颗心始终悬着,心里不安是最根本的原因吧。

在老家,奶奶虽然八十多岁了,可不服老,虽说不能下地去莳弄庄稼、干重活了,但屋里屋外的收拾,从没住过脚。她收拾着地里收来的粮食,择捡着棉花、长果,归置着她一耙子一耙子搂来的柴火。一天到晚地为这个院子里的孙男娣女们操持着三顿的吃喝。她在院子里,吆喝着喂着她的公鸡、母鸡们。

我想,她老人家八十七岁的高龄了,身子骨还那样硬朗,是家里的地气在滋养着她吧?是孩子们的需要在支撑着她吧?所以即使干再多的活儿,她老人家也不觉得累。可搬到了县城,离开了她熟悉的生活环境,这使得她心里边没了底儿,生活,没有了方向。多年的生活经历告诉她,只要你肯出力,多洒汗水,那土地就不会亏待了你;过日子,只要你精打细算些,再难都会过去。来到县城之后,她一天天没有事儿可干了,对家里出现的种种困难,她无能为力了。她心里茫然了,所以才惴惴不安的吧?才会那样快地衰老而离开我们的吧?

现在,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总会说起奶奶。多数说到的是,奶奶跟着我们吃了一辈子的苦,干了一辈子的活儿,就是没享一天的福。

如果不来城里,奶奶您是不是会多留些年,多陪伴我们些日子?等着我们都长大了,挣上工资,给您买些好吃的,也让您得得子孙的济,享享子孙孝敬的福?可是,奶奶,世上没有如果呀!这成了您儿子一家人心底莫大的痛。

奶奶!现在,您回到了你一生眷恋着的土地上了,不再栖栖惶惶、不安不落了吧?

二OO四年农历八月二十八(阳历10月11日),你最疼爱的儿子——我的父亲到地下和你团聚去了。葬在你的前边儿,回到了你的怀抱,你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奶奶,你和我的父亲,你们母子彼此好好陪伴吧!

奶奶,每到祭奠的节气,我一定会去看你,带去时鲜水果,带上你最爱吃又舍不得吃的槽子糕,秋冬的时候,还会给你带上熟透的柿子。我最爱看你没牙、瘪着嘴吃柿子的样子。

奶奶!在你坟前,我们不谈忧伤。因为,你一直活在我的心里,在我日常的行为观念里。现在,我把您老人家写进我的文字里,我要让你的后代,子子孙孙都知道您,我的祖母,我们一家人的大功臣,是一位多么要强、勤劳而善良的人。一定要让他们记住,人什么时候也不能离开土地——那滋养自己生命的源泉。

2020-3-24-晚11:50。

后记:停笔之时已是深夜,四周寂然无声,可我的心里却是思绪万干,翻腾不已。我想了很多,也写了很多,可仍然表达不了我对祖母的思念之情。是呀,二十年的抚育陪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早就融进血脉里,岂是区区这些肤浅文字就能表达出来的?而眼下我只能做到这些!


加主编啊!!!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