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一辈子书留了个念想,退下来能去一个没有市井的安静的地方,闲闲散散的读读书,不为成绩、能耐所累的教几个孩子认字、学文化,哪怕就做个守着孤冷的灯盏那样老去的老式的私塾先生。 我自己都奇怪,一生就一个职业你还没够呢;细想,心里是有很大遗憾的,没能按自己的想法畅畅快快的教过书,就像和不熟的人喝酒,人家温温绵绵的小抿,你只好跟着,一场席下来,这酒喝得不咸不淡的,就憋屈。 你很难体会,应试教育跟个紧箍咒似的框在头顶几十年,那压力后来就成与生俱来的身体、头脑的一部分,能把它摘下来你不知对一个中学老师来说是多幸运多轻松的事情。 我看南湖书院,真的感觉这就是我想要守着的地方。 湖成大弓形,古树参天,苍翠欲滴,躯干青藤盘绕,禽鸟鸣唱,还有垂柳,枝叶婀娜。 整个湖面倒影浮光,水天一色;远峰近宅,飘落于湖中。 那样的幽深、雅静、清新、明丽。 清嘉庆年间,此地来了名士吴锡麟,游南湖后撰文赞道:"宏村南湖游迹之盛堪比浙江西湖"。 宏村人哪里经得起名士夸,拿来做宝贝,四处宣扬,因而南湖又有"黄山脚下小西湖"之称。 非得去攀附,自降身份,反而磨灭自己独特的美,这是中国人最没有文化的地方。 我倒喜欢咏南湖的这首小诗: "无边细雨湿春泥,隔雾时闻小鸟啼;杨柳含颦桃带笑,一边吟过画桥西。" ——这算是南湖风光情景交融的好素描。 明末,宏村人在南湖北畔建六所私塾,又称"依湖六院",以供子弟授业解惑。 那时候天下已经开始大乱,读书应试的前景看来要渺茫,它却兴办学校,其初衷就是要子弟学文化。 我一直有困惑,因前几年大学生找工作难,社会上便有读书无用的议论;很多贫寒子弟灰了心,跑工厂、工地干活去了,丢了书本。 这么多年,其实我们没有明确学文化并不只是求个敲门砖,它是让人生变得有意思,梦想能飞起来的翅膀。 应试教育最大的祸害就是把文化教育纯粹变成人生的手段、阶梯,老师、家长都成了助推孩子抢挤独木桥的苦力,文化教育的瑰丽、烂漫,一把抹去。 它成为社会功利化最用力的一部分。 清嘉庆十九年,宏村将依湖六院合并重建,取名“以文家塾”,别称“南湖书院”。 两个名字并不是一回事,它既是学校,也是村里有文化的人聚集之处。 亦即,我们既要让孩子有本事由此走向外部世界,又要把文化传承的事情结结实实的做下去。 变调儿而不变味道。 "志道堂"系先生讲学之场所。 老的私塾很重视先生的地位,讲堂、讲桌的摆放沿袭官府衙门的样式,让先生摆足权威架子。 现在的课堂,非常注重硬件,似乎“班班通”就能以技术手段的先进解决教育问题。 文化教育的真诚、仁善,一根粉笔、一把尺子的面对面交流,似乎无关紧要。 关于先生,中国教育一直就处于两难。 传统的师道尊严,大树先生之威,把孩子们给弄渺小了,也有大病。但娃们从小懂得敬畏,知晓规矩,培养习惯,亦是大益;做时却失之于严厉,对蒙童甚至以体罚惩戒,锢缚了孩子们的天性。用到今天,一些老师本身无传统修养,就是应试的畸形儿,师道尊严简单成为打骂凌辱学生的依据,恶劣到要用法规治理。 新近的共同成长模式,教师做朋友,做帮扶者,对先生要求更高,很多人压根就不会做,结果实践形态就走样。教师意识不到自己的修为不够,反说是方法出了问题。这模式确实也忽略了“熊孩子”的成长背景,一味的跟随,而缺乏好习惯的导引,加剧了小皇帝群的行为不可控性,班集体学习效率就可能低下。 最难堪的是,改来改去还是要偷觑考试指挥棒举向哪里,文化素养的涵蓄往往被忽略。 "文昌阁"奉设孔子位,供学生瞻仰膜拜。 我是极力反对偶像崇拜的,很简单,它来源于逆反文明进程的劣根性。 我很敬重孔夫子,但也正是他把文化弄成了与世俗、治理混淆,却又是极庄重、极严肃的事情,完全背反。 你看庄子的文化世界,多么旷达,多么飘逸,多么诙谐。 如果非要拜点什么,我希望孩子们能拜拜自己。 你知道现在的学校教育最大的遗患是什么?打小就让娃们不自信,不去肯定自己。那些以老师的标尺划成的三六九等,第一等的学生就自信么?非也,大多是叫老师摆置成讨好型人格。 独立,自我肯定度高,重视他人的评价却不将其作为唯一标尺,恰恰是孩子们最缺乏的。 "启蒙阁"乃启蒙读书之处。 这个乡村小学亦有其应试的彪炳。 曾任大清内阁中书汪康年,民国时期驻英、日公使、代理国务大臣汪大燮,当代著名科学家、卫星发射研制专家之一李小娟等一批著名学者均启蒙于此。 小私塾,比谁谁考取了几十个北大、清华的自我标榜要厉害许多。 站在几百年来一代一代孩儿们读书的地方,仍能听见那绕于梁间,播于宁静而美丽湖面的琅琅读书稚音,感觉分外亲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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