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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族兄弟罗布顿珠

 马尔的视觉 2020-09-17


  香格里拉所在的迪庆是个藏族自治州。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进西藏。

  喜马拉雅山,布达拉宫,雪域草原,很难想象为什么这些符号会如此深刻地烙在心里。


  一切对西藏的景象向往都在云南的香格里拉被验证。

  天蓝得出奇,天上的云朵离你很近;在这里,你才知道“白云悠悠”那种描摹的贴切与神似。

  人离你很远,云离你很近。

  我们的小学课本有“撕块白云揩揩汗,凑近太阳点袋烟”的句子,老师说那是夸张的修辞。

  对我们生活在平原地带的人来说,太阳和白云遥不可及,那夸张就显得绝对不靠谱。

  来到海拔三四千米的迪庆西藏,那句子真的是平直的白描,云朵触手可及,日头就挂在你屋檐。


  我们在虎跳峡、香格里拉游览的地导是个藏族小伙子。

  多年前在澳洲身处不同肤色、语言的人群当中,会有种不安。

  那时满街还见不到华人,不简单是陌生伴随的不安全感。

  后来结识了越来越多的当地朋友,这种不安才逐步减轻。

  到民族关系比较和谐的内蒙地区,尤其深入到草原蒙族聚集地,这种不安又在当地人一些骄纵、无礼的细节中潜滋暗长,尽管没有发生什么太不愉快的事情。

  民族关系是个极为敏感、复杂的东西,中华五十六个民族的大家庭构成中,虽然除了宋、元、清汉族被欺负,它长期都处于支配地位。但中华疆域的拓展绝非汉人好战的习性所致,从长期的民族关系历史来看,汉族通常喜欢用软实力保持着强大的影响力,一是经济文化超强繁荣的吸引,再就是精致文化的渗透与开放式的包容。

  想想也是很有意思的,中央王朝喜欢各族纳贡,它要的就是个臣服,回赠的礼物价值,大多远远超过贡品。

  它就好这口,要这个面子。

  小日本就是个明显的例子,它把我们的语言文学、建筑形式、服装样式、民族礼仪都拿回去了,到现在都是个宝;给我们的不知是什么破玩意。

  我们的疆土延伸到新疆、内蒙以及东北地区,很多时候是由于汉族被少数民族侵扰、袭掠,不得已而平息之、固守之,造成了边境的向外延伸。

  元、清两大王朝是例外,少数民族居于支配地位了,满蒙又是习惯于以征战、降敌的胜利来维系民族自豪感的文化观念,所以有驰骋欧亚大陆的肆意与放大。

  但不同民族毕竟习俗、观念、共同心理截然有别,与同样生活在滇西北的白族、纳西族、彝族不太一样,藏族更为彪悍,民族意识更强。

  藏独与东突分子一个类型,始终在制造分裂的杂音,而当云南全陪导游交代我们在西藏要特别注意安全、民族习俗的不同,多少有点让人不安。

  第一次见罗布顿珠的时候,更加剧了紧张与戒备心理。

  一个黑黑壮实的典型藏族相貌小伙子上车来,一身牧民的打扮,说着啃啃巴巴、五音不全的汉语。

  他喜欢说“我给大家一个温馨提示”,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温馨,声音很结实。

  他说他叫罗布顿珠,如果你记不住就记“萝卜炖猪脚”。

  在我们看来,这应当是个玩笑,但他一本正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罗布顿珠性子直,一竿子插到底的劲头。

  他说他是典型的康巴汉子,不想上学所以念到初中就坚决不念了。他听说满车都是大学生学历丝毫没有为自己初中学历害羞的意思。

  他讲他学汉语是被逼的,没有语言情境的这种很突兀的表述让我们大家听了很是吃惊。

  西藏的服务能力和意识还很薄弱,我们吃团队餐的时候,饭一会就没了;其他桌人都在等。

  萝卜炖猪脚直接到后堂端了一盆,大声吆喝着叫我们吃。

  其他团的客人见到了也来盛饭,他就凶巴巴的不许。人家稍有异议他就怒目相视,用汉话骂人,并挥舞拳头说相信不相信我揍你。

  其他客人就向他们的藏族导游诉苦,那导游过来一看是罗布顿珠掉头就走了。

  他这样子不仅没有叫我们反感,反而让大家见识了我的就是我的、你凭什么来拿我们的那种直截了当;后来罗布顿珠这番举动被好几个人有滋有味的再描述。



  渐渐的大家才发现罗布顿珠的柔情与温和,他不是以汉族的礼仪方式表现出来的。

  比如他不喜欢笑就不笑,不管你是客人还是敌人;他绝不会什么强作笑脸、皮笑肉不笑那一套。

  他特别喜欢跟我们聊天,见大家闭目养神或哈哈欠欠的就不高兴的说大家不给他面子,他这种毫无避让的直接,一开始让大家不习惯,后来你就感觉那真的是可爱。

  他知道我们喜欢了解藏族风俗,他就挑汉族男人最关心的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的藏族生活给我们讲。

  在他嘴里什么现象、原因总结起来都很简单,有权有钱有势的就一夫多妻,跟你们汉人一样。别看你们政府、法律只许一夫一妻,有权有钱有势的汉人处小蜜、养小三就是一夫多妻;藏族也有穷光蛋,没办法就只能一妻多夫。他就这样以贫富二字评断了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的藏族风俗的由来,细琢磨,却也深刻。

  他跟我们解说什么叫天葬、水葬、土葬。他讲到村里的天葬师把逝者一块块剖开,五脏六腑掏出来,让那些秃鹫更方便吃完,而许久没有被吃是非常不吉利的,听得我们已经开始反胃,他却很平静。

  他有点小小的讥讽我们汉族的土葬风俗,说在西藏表现不好而不能进天堂的人才会土葬。

  他告诉我们他14岁结婚了,甚至很细致的描绘了他的妻子第一次生孩子的情景,他把妻子背上,跳着颠颠,孩子哇的一哭,成了。

  我们不能想象临盆的大肚子的女人是如何能够被他背上颠颠的,他的简单却令我突然明悟,和罗布顿珠相比,我们的复杂实则蒙蔽而不是更细微的揭示了事物的本来面目。

  “萝卜炖猪脚”给我们讲的所有的事情皆具画面感,他很会白描,三言两语,动词加名词、代词的就完成了,很少用形容词和助词。

  他把汉语用得很别致。


  他带我们去藏民家做客,他会告诉你这是收费的,而且非常明确地的跟你说他会有提成,他会拿你的提成供养家人,让孩子读书。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是理直气壮,没有丝毫羞愧的神色。

  私下聊天的时候,他告诉我原先藏民家不是这样的,他们不要钱也很少用钱,需要的东西都是以物易物交换的。偶尔到来的客人是属于大家的,聚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快乐。

  在他出生的地方,只有他一人走了出来,那里的年轻人喜欢跑老远到这里来找他喝酒,把他视为了不起的人物。

  他说这话的时候,既忧伤又骄傲。

  他指着县城的宾馆、饭店、商铺说没有一家是真正藏民的,藏民不懂做生意。

  他原先也想收点冬虫夏草、皮毛什么的赚差价,但有货源没有客源,人家不信任你,最后只好把窝在手里的货赔本处理掉。

  他说政府给每个藏民有5万元的贷款额度,但我们拿钱做什么能不赔本呢?



  来西藏是要大碗喝酒的。

  但香格里拉三四千米的海拔让我的酒量大打折扣,浅淡的青稞酒,一碗就让我头重脚轻了。


  藏族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喝酒消除距离与陌生,跳舞释放快乐;不管男女老幼、显贵与平民,篝火前手拉手唱歌跳舞时你就是快乐的人。


  汉族的繁文缛节、风俗习惯在少数民族地区有时会让你显得很可笑,而关注内心,知道什么是你快乐的,比什么都重要。



   罗布顿珠说过两句话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一是香格里拉没有什么稀奇的,几千年前有山有水的地方都是香格里拉;二是香格里拉不是风景,是启示人、洗净人心灵的宝地。

  我知道有可能这话是他转述而非原创,但他反复说,就变成了他的意思、他的观念。

  几千年以来,人类踏步并长久停留的地方都改变了自然环境,等到懂得保护环境是与我们自身息息相关的重要事情,那些香格里拉早已经变成了底特律、里约热内卢、北京了。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作为世界的制造基地,赢得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惊人进步。于此同时,我们也成了世界第一大资源消耗与浪费国,单位时间内污染最甚的地方。

  很多香格里拉消失在中国的地平线上。

  你可以说香格里拉与西藏的许多地方地高僻远、人迹罕至,正由于落后、贫困而幸存下来,免于人类农业与工业文明的践踏;那是因为你没有来过西藏,不了解藏人。在他们的理念里,仍旧有很浓重的崇拜自然的意识与习惯,甚至连他们的生活方式都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

  香格里拉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发现的,如今游客如织,它的纯净渐渐要被强大的商业大潮淹没。

  我心里很忧伤的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香格里拉会成为旅游商品,而融入商品经济之后,没有什么东西还会纯净。

  今天、昨天的香格里拉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被改变甚至消失。

  这话我没有对罗布顿珠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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