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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节絮语:象征的陷阱

 马尔的视觉 2020-09-17

修辞学中的比喻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A被B打了比方,其抽象的精神特质就显得比较形象了。

更通俗易懂。

然而我们往往也会忽略,它可能的局限甚至危害。

形象的比喻一旦在意义的层面上凝固,它会形成象征的体征,同样能产生抽象的定义作用。

而这种定义反过来又会颠覆它最初只是个简单的比方的本质。

这是初心变态的典型方式。

第一个想起来用“蜡烛”来比喻教师“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的奉献精神,肯定是在感动的情境中的一个闪念。

那该是怎样的一个诗意表达的画面啊。

烛光温暖,照亮暗夜。

但在无数次的引用之后,“蜡烛”的情景意象在淡化,无私奉献的抽象性逐步成型。

“人之初,性本善”。

我们暂且回避“性善”与“性恶”的理论争议,假设我们认同“性本善”之说,这个“善”是否能够天然的或后天的进至无私奉献的境界呢?

从历史上看,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暂且撇开教师这一职业,现在有无哪个行业人员能够全员或大部分人实践并做到无私奉献呢?

不用多想也是有定论的。

这样的话,以“蜡烛”的无私奉献的抽象性来约定教师的特殊人格,是否有些拔高或强求了呢?

这绝对不是在语义上做纠缠,它的实践导向意义非同寻常。

由市场经济统领的社会价值取向是趋利的,它就是对传统儒家倡导的公、私关系的重新界定。

公出于私,乃是天下诸私的集合与转化,而公权之尊,是因为它能尊重和保障作为公之来源的天下诸私。

就此而言,承认、尊重和保护私权,是市场经济的根基和前提。

既然如此,我们凭什么要求一个行业的从业人员背向而去?我们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呢?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要求和现实的分裂状态。

“蜡烛”之喻,将教师的道德要求拔高,也有实践危害。

假如我们在更为现实的道德情境中看待和要求教师,重视这一岗位作为普通人“有私心”、有私欲的特点,管理以此为依据,其细密和谨严度会大为提高;而对许多孩子来说,面对有私心与私利,而非神圣化了的教师群体,也不至于离开校园后感觉与社会无比隔膜,需要许多时间来调整和适应。

关于教师的职业道德取向要与社会的趋利性相对背离,从孔子开始就有这种道德诉求,假若它只是在个人修养层面上做一个境界性导引,尚不足以产生实践幻象与危害,一旦成为行业要求,并且和整个社会的价值观严重脱节,它的负面影响就不能低估。

在经济迅猛发展的中国,教师职业的高尚性以及人格要求的苛刻性应当建立在充裕的公共财政供给基础上,即理解教师的“私心”,保护教师的“私利”。

即便在整个社会的公共支出非常困难的时候,为了维系教育行业的道德要求的特殊性,优先的充分供给也是必须的。

当教育乱收费、教师私下乱补课成为与房地产暴利、医院红包与回扣并列的社会三大乱象之后,其背后实际隐含着公共财政的教育经费供给严重不足,学校不得不将经费矛盾转嫁给家长的困窘。

而社会对教师的正面评价大幅降低,于此也大有关联。

我们能够想起“蜡烛”本身的诗歌意象,应当是源于唐朝一位叫李商隐的诗人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吟唱,这是关于爱情的相互忠贞不渝、海誓山盟的写意,就情味而言,是有些悲剧色彩的。

当我们看到许多老师一生都献给了孩子们,过着清贫而饱受艰难生活困扰的日子的时候,我们希望,点燃并照亮了黑暗的蜡炬成灰的时候没有眼泪,能拥有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意义上的自豪与骄傲。

到那时,一定会有一个比“蜡烛”更好的比喻让我们感觉到更温暖。

把教师比做园丁,就意象而言,显见的有些乏缺诗意。

比喻的着眼点是把学生们看作花朵,而园丁则被看作具有如同教师般的辛勤特质。

我丝毫不怀疑这个比喻所释放出的对教师的敬意与善意,但“园丁”这个比喻确实是够糟糕的。

教育工作虽然有站着坐着、使用工具、批改作业等体力性质特征,但它的精神劳动特质尤为突出,他的辛勤要用“心勤”来表述才更准确。

用园丁般的辛勤去做教育工作,往往会隐藏一种危险,仔细去想,你就不难理解那些大量的工匠般劳作的教师,他们一生止步于教书匠的原因。

问题还不仅仅如此。

缺乏精心设计和创造感的工匠般劳作的教育,不止让大批的教师沦于平庸,也使得大批的孩子成为工匠般劳作的牺牲品,这个弊害被臭名昭著的应试教育淹没了,以致于我们到现在还认识不够。

教育的创造性与丰富性,以及教师的教育家的视觉、胸襟,对孩子们成长有多么重要无须赘言,很多人的成长过程中都会提及很幸运的遇到了一位好老师。

他肯定不是园丁形象。

他是播火者,是思想家,是让学科学习由浅易而入精深并且显得趣味无穷的优秀的导引者。

有时候,她就是一个母亲。

很多孩子学科学习的困难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教师的教学不当所致,很简单的内容非要复杂化,很枯燥的内容不能有趣味化的应对和设计;当学生说“考,考,考——教师的法宝”的时候,我们老师的教学已经进入失败状态了。

就形象表述而言,我对孩子们被看成花朵毫无异议,但在教育学上,花朵的认知一旦和园丁组合,它的负面意义就深重起来。

教育的工匠性被合理的认可,表象意义的辛勤被赞美,而孩子们往往被视作可以剪裁、只要辛勤看护就可以健康成长的植物。

计划经济时代,我们没有职业的选择权,一切都是计划分配,包括人。所以我们不少人从事教师这个工作也就是满足吃饱饭的基本需求。

这样讲看起来有点过头,但对很多人来说确乎是事实。

77年我对考进蚌埠师专自认为是高考的糟糕结果,看着父母对孩子仍旧可能下放到农村,还会给家庭带来的纷扰与负担的无比焦虑,我只好做了教师。

那时候不用上山下乡,能够有个铁饭碗你就该已经非常知足。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做教师这个行业,是带着理想,把它当成自己的人生选择而进来的,但我知道进来之后很安心很勤奋的人很多。

这有点让人奇怪。

环境幽雅,与社会适度保持距离;然而工作忙碌到没有个人时间,没有任何赚大钱、住豪宅、开名车希望的生活。

居然能够留住大家。

很喜欢“灵魂工程师”这个称呼,很多人是因为灵魂被工作触动留下来的;看着一届一届孩子成长、优秀,看着成为家庭很大困扰的孩子能够经过我们的教育成为家庭的骄傲,阅读父母眼中的那些真诚的感激,你会感觉教育是善的事业,而你我是立了功德的人。

但细想想,你又很害怕“灵魂工程师”这一标签给作家、教师的定性。

灵魂需要温暖,需要光亮,需要呵护,但绝对不可以有谁能够自诩了解它、支配它。而我们许多老师恰恰在尊重每一个弱小个体的灵魂方面,被自己的“工程师”身份闹糊涂了。

居高临下的权威意识,直面灵魂的痛击;或者如同无所不能的智者,十分习惯于“修理”学生的心理或灵魂。

当你看到一个个原本可爱的孩子变成了小学、中学里的问题少年的时候,你会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工程师是允许出废品的。

在有了“灵魂工程师”这个极高的赞誉之后,我们还有“教育不是万能的,没有教育是万万不能的”等说辞,还有“父母离异、单亲家庭子女难教育”之类的托词,在已经进入独生子女时代而独生子女不再能够作为难教育的理由后,我们仍旧会与时俱进的提出更多的教育客观上的“死角”。

总之,“灵魂工程师”是不可能把所有灵魂都“修理”好,或塑造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我非常尊敬的几个同事和行业内著名的老师,他们班里几乎就没有出过问题少年,孩子们在成长的路上有不同的途径,但都有一个健全的心理。

我有时想,只要尽力,并且有足够的爱、智慧和方法,我们是可以避免孩子滑入问题泥潭的。

其实想说的是:“教育不是万能的,但在我们面前逐步成长起一个问题少年却是万万不能的”。

教师工作的神圣性就在于我们和孩子打交道,就在于我们在引领孩子走向他们的未来;如果世界上有必须万无一失的事情的话,首先就该是教育,而不是核武器、太空飞行器。

受教育的生命和被我们万般细心呵护着的健康的高贵的灵魂,是不需要“工程师”的,也没有哪一个人堪比于此,哪怕他是导引代代人向善的孔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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