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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厚元:过年的记忆

 刘沟村图书馆 2020-09-17

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陈厚元,湖北天门人,现居深圳。

过年的记忆

“大人盼种田,小伢盼过年。”这是小时候快过年时我父亲经常念叨的一句话。“过年了有各种好吃的,有新衣服穿,小孩子当然盼过年了。大人呢?种田了第二年才有收成,才有吃的,所以盼种田。”对这句话,父亲是这样解释的。“那大人过年也可以吃上好吃的呀,大人应该也盼望过年吧?”我常常这样反问父亲,父亲往往笑而不答,也许是心里默认我的话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吧!

那些年过年时是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的:饭后人们围在一起,微醺的说笑着,嘶吼着,吹着牛皮,说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话,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这时如果有一两位女同胞的加入,能让场面迅速再次达到高潮,绝对是一场现场直播的小品;半醉的则逗弄着小孩子或是被小孩子逗弄着:拉一下他的衣,敲一下他的头,叫一下他的外号或是用小木棍偷偷捅一下他……直到这半醉之人懊恼了,突然大吼一声,小孩子们才作鸟兽散;有些一醉方休的就直接躺在了田埂边、柴火堆下,一直到家里人来扶回去或用板车拉回去……来接他的人呢,一边佯怒,一边又笑着对旁边的人数落着:好像八百年没喝过酒一样……是啊,人们把一年来所有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遭过的难,还有对新的一年幸福的期盼都融汇在酒精里,在过年的这几天尽情释放。可见,大人们也是喜欢过年的。

对于过年的记忆,我印象最深的其实是拜年,准确地说,是到外婆家拜年。我们那里把外婆家叫“嘎嘎”,我的嘎嘎在邻镇的一个小村子里,离我们家并不远。正月初二是到嘎嘎家拜年的日子。吃过早饭后,等妈妈忙完了家务就提着礼品和妈妈出发了。上过凌的路面硬梆梆的,还有点滑,走起来要十分小心,但也增添了不少情趣。路旁枯黄的野草根部还残存着没化完的雪,草叶上挂着白白的凌,用脚一踢,碎碎作响。几只觅食的麻雀在不远处唧唧叫着,待我走近它时,便“呼”的一声腾空而起,飞向远处的田野。

田野里受过凌的麦苗匍匐在地上,叶片紧贴着泥土,但颜色依然绿得鲜亮,那不惧严寒的丰姿竟毫不逊色于“凌寒独自开”的腊梅。太阳升起来了,有了一点热的感觉, “走热了就解两颗扣子。”妈妈摸摸我的头,叮嘱着我,一边又催促着走得越来越慢的我:“快点哟,等会凌化了,就不好走了。”其实这时已经有一点不好走了,路的表层已微微变软,走不了多远鞋底就会粘上厚厚的泥巴,必须停下来在路边树干上或裸露的树根上刮一刮鞋底才会走得轻松些。

穿过戈巴湖农场,远远的就能看到嘎嘎家了,似乎还能隐约看到屋前的几个人。我的心又激动起来。近了,更近了,妈妈牵着我的手,我紧紧跟着她上台阶。首先迎接我们的是表哥:“幺幺——”他大声喊着我的妈妈,那声音亲热得能把人的心给融化!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无法模仿的声音,里面饱含着欢迎,敬意与由衷的高兴!紧接着,几个表姐出来了,大爷大妈也出来了,大家互相问候着,都有说不完的话,甚至都来不及坐下。

很快,堂屋里桌子上已摆了满满一桌子“干茶”:炸得焦黄酥脆的麻花,裹着一层白白的糖粉的“洋京果”,粘满一身白芝麻的“麻果”,大爷自己做的饼干、麻叶,还有黄褐相间颗粒饱满的炒花生。这些东西在平时可是很难吃到的,大家一边喝着开水,一边吃着,一边聊着,这时候大爷会从兜里掏出几角钱的压岁钱给我(在当时已经是很多了),大妈呢,会起身从盘里抓起几大把花生装在我兜里,一边不停地说“吃完了再来拿,吃完了再来拿。”

桌子上“干茶”收了之后,马上就是第一餐,吃面条和馒头。菜以卤菜为主,都是年前就已卤好,要用的时候切好,装在碟子里,放在蒸笼里蒸,端出来热气腾腾,再撒上一点葱花,淋上一些卤水,就可以吃了。我最喜欢的是卤瘦肉,软烂软烂的,仿佛不用怎么咀嚼,就已经下肚了,可喉咙里还留着味,唇齿间还飘着香。

吃完已是午后,太阳明亮而温暖,照在人身上有一种懒洋洋的舒服。屋檐下融化的凌滴答滴答地滴在墙角,竟然那么有节奏,好似一首动听的歌。大妈和妈妈坐在屋前台上拉着家常,这俩姐妹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平时又难得聚在一起,今天终于可以好好的说一说话了。

没过多久,大爷又喊着要吃饭了。过年就是这样,好像一整天都是在吃。和第一餐不同,这一餐是吃饭,菜照样无比丰盛,满满一大桌子。其中的主角当然是蒸菜(我们天门号称蒸菜之乡,天门蒸菜曾上过中央电视台《舌尖上的中国》栏目,只不过我们那儿的蒸菜和天门蒸菜略有不同),还有炒的、炸的,都是用柴火铁锅做出来,吃到嘴里的是真正食材的原本味道。

吃饱喝足,太阳就要落山,我们也准备回家了。嘎嘎一家当然是极力挽留,可这是不可能的事,妈妈必须回家,家里还有很多的事等着她回去弄呢!大爷大妈送客会送很远,一直到把一台人家走完,一直到远离村庄的田野边才肯停下脚步。待我们走很远了还站在那儿大声喊着:“有时间再来玩!”那并不洪亮的声音却清晰可闻,竟然传得很远很远……

时光流转,岁月更替,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踏凌走路拜年的情景已经很少见了,拜年时人们似乎也没有了喝开水吃干茶聊天的习惯,而是一到亲戚家就摆出一桌桌的麻将哗啦哗啦地打起来,或是拿出扑克牌在屋前天高地阔地“斗”起来。现在人们都崇尚绿色健康的生活方式,贪杯的人少了,一些爱喝酒的人也往往因为开车等原因而忍痛割“酒”。饭后,年轻一点的呼朋唤友开着车浩浩荡荡到街上去k歌,年长一些的爱聚在一起聊天,聊的最多的话题往往是:谁家的谁在广州开档口卖衣服又赚了多少钱(那数字当然是六位数以上),谁是开奔驰回来过年的,谁家靠什么生意又在城里买房了,现在什么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或者是谁的厂子规模扩大需要找一些工人要别人帮忙介绍……俨然一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是啊,环境变了,生活习惯变了,人们消遣娱乐的方式变了,就连聊天的话题里也满是经济信息的交换!我想,这一切应该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说明我们这个社会是在不断进步!

时间改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更不会被忘记:和母亲在乡间小道上走路去拜年的情景,装在我兜里的喷香的花生,还有大妈那依依不舍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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