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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放歌】高骏森丨诗人,死亡:农民工或失业者

 高骏森 2020-09-17

写在前面的话

     又是一年五一国际劳动节。面对这个普通的节日,作为人类的我们,无论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国际、祖籍在哪里,此时此刻在什么地方,从事什么工作,心里都会有些复杂的感受与感想。因为,人只有劳动,世界才会存在,人只有劳动,才会有生命的延续。

       此文是我去年五一节后的第三日在杭州市余杭区乔司镇五星村一处民用出租房里跪在地下写出来的,房间里没有风扇,更不要说有空调,连一把椅子都没有,因为住在路边,人来车往,旁边是一栋正在施工的大楼,噪音、灰尘铺天盖地,还有私人开设的制衣厂机器嗡嗡声,所以,门窗必须关着。那两天杭州气温特别高,我闷在里面跟在锅炉里蒸煮一样难忍,蚊虫嗡嗡的飞,叮咬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还有老鼠、蟑螂跑来跑去。写这篇文章时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从广州逃难到杭州后因为找不到工作,在一家制衣厂打了20多天的杂工,每天1516个小时,后还是因为我的手慢被老板辞掉了,五一那天险些跳了西湖,被我杭州的哥哥一次又一次的把我救了回来。写完这篇文章后,我的情况就有了些好转,现在工作也基本顺利了,在一家公司任职人力资源及新闻报道工作。

此文去年我发在QQ空间不到半天,点击率飙升,什么评论都有,那时我还处于人生低谷时期,吓得我不得不封闭掉。

转眼又是一年五一劳动节,不知不觉翻出这篇文章重温,感慨万千,发出来没其他目的,只是给自己曾经所走过的路一份忘却的纪念,也一并纪念在我人生悲观低谷时期所遇见的每一位好人,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生铭记你们的名字。






                       许立志诗集《新的一天》


诗人,农民工或失业者

                     高骏森

1

      五一上午,哥给我带来了去年在人人文学论坛参加首届“诗歌春晚”比赛获得的荣誉证书和奖品,以及相关文学书籍,还有一本中国文学院作家协会颁发的会员证。看着这些,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麻木的说了一句,这些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哥没有说话,又递给我一本诗集,书名叫《新的一天》,作者许立志。

      看着这本诗集,瞬间我麻木的神经就被激活,内心狂乱,脸上的表情波涛翻滚。

       许立志是我在广州的一次诗歌会上认识的兄弟,俩人单独一起只呆了一个下午,彼此没有过多的交流,但双方都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告诉我自己生于1990年,广东揭阳人,是深圳富士康流水线上的一名普通工人。对于未来,他谈到了迷茫,困惑、无助。 

       听着他的倾诉,痛点触在了我的胸口。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南方珠三角漂泊了十多年,我仍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居无定所,虽然在工厂呆的时间不长,也没有立志所描述的那么恐怖,但现实生活的压力与未来的人生定位,一样让我恐慌,悲观,绝望。

      听着我的倾诉,这时,他反过来安慰起了我。我比他大七岁,他叫我森哥。他说,我们都不要这么悲观了,毕竟人还年轻。年轻是资本,虽然现在的生活、工作是百般的不如意,但只要精神不垮,意志不倒,未来的某一天,光明就一定会走向我们的。我坚信,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他这句安慰、鼓励我的话,在他自个身上成了永远的逗号。2014年9月30日下午两点多,在富士康一栋十七层大楼,他飞跃而下,结束了年仅24岁的年轻生命。

      一位在深圳工作的朋友10月2日上午打电话告诉我这个噩耗后,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没有立志的QQ,也没有他的电话,平时也不关注博客,是真是假,一时难以判断。但我知道,作为一名诗人,且在富士康工作,如果是真的自杀,那么一定会引起媒体的关注。随即,我迅速打开电脑在百度用不同的关键词搜索,但找不到任何关于许立志自杀的消息。这时,我的心稍稍平稳了些,没有消息就是好的消息,朋友的话不真实。 

       4号,网络、微信上的消息逐渐出来了,证实了立志的自杀。瞬间,我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最后蹲在了地上,嘴中自言自语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不,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是,是,是真实,真实的。立志不可能跳楼自杀,跳楼自杀的,应该,应该是,是我。

      满脸的泪水流的比雨水还要多。 

      虽然跟立志有过半天零距离的相处,关系也不错,但分别的时候,我们并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他说,有缘人在哪里都会相遇,更何况我们都是写诗人,不留联络,感情更经得起考验。 

       可想不到他就这样匆匆决绝的走了,一声不响。诚如他诗里所说:“我来时很好,去时也很好。”“所有听说过我的人们啊/不必为我的离开感到惊讶//更不必叹息,或者悲伤”。

      我不惊讶,也不叹息,但我悲伤,必须悲伤。这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兄弟,也不是因为他曾给过我安慰的话语,自己最终却弃我而去。而是在他自杀的前几天,我绝望的思想十分强烈,自杀的动机倾注了全身。如果不是9月26日晚在一家公司跟总经理大发雷霆吵架,砸烂她的桌子,嚎啕大哭后,估计,我已经从她的办公室窗子飞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四天后,立志在深圳富士康大楼十七层替我完成了没有完成的飞翔,这样的“潇洒”和“兄弟义气”我不需要,所以,这是我在他离去后必须悲伤的原因,这悲伤将会在人间持续到我生命的结束。 

              2 

      立志和我都是从农村来到珠三角这座大城市底层的打工者,和千千万万底层打工者一样,没有豪华身份,没有高学历,没有社会背景、没有关系网。除了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外,剩下的是一无所有。但我们又和其他普通打工者略有不同的,就是比他们多了一颗敏感叛逆的心——写诗。这也是为什么在富士康,员工连十三跳后都没有留下他们的任何信息,而许立志却受到了人们广泛深刻关注的主要原因。

      得到立志死亡确切消息的当天晚上,我给他写了一首悼诗,题目叫《谈论》,共三节二十行。在诗歌的前面我加了一段话,大意是谈了我最近的复杂思想。写完后发在好几个文学网站和论坛,以及新浪博客,文友们看后反响很大,不少人转载,其中有一名河南郑州的网友在百度搜到这首诗看完我写在前面的话后,找到了我的QQ,给了我很多精神上的安慰,还有一位就是我文章最前面谈到给我送书的哥,他也是在百度搜许立志搜出了我的这首诗,在文章的下面留言,最后加了我的QQ,当得知我的近况相当不好后,给了我物质和精神上的帮助,为给我联络工作,付出了所有,最后虽没有成功,但春节后,他怕我一个人继续留在广州思想上出现问题,叫我来了杭州。来杭州截止今天整整两个月了,工作仍没有着落。还有美国《时代》周刊加拿大记者也是通过这首诗请翻译联系上了我,专程从北京来广州就许立志对我做了一个访谈。

      写完《谈论》悼诗后,我仍克制不住内心的悲痛,紧接着写了一篇杂文《这文字只有打工者的内心可以阅读》,题目直接引用立志诗歌《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诗文里的最后一句,副标题是《从诗歌里探讨许立志自杀的究因》。我从三个方面分析了立志的自杀,同时也谈到了农民工在社会的状况以及社会带给农民工的影响。文章发出来后议论的人非常多,各抒己见,有赞成也有反对。 

      文章里,自我感觉对立志的分析不错,但我毕竟对立志的真实情况了解的太少,以及对富士康里面的工作没有亲身体验过,直到如今我的情况出现了和许立志一样后,才对他最后的选择表示支持和赞成——死,也是乐观坚强正确面对人生的一种必然选择,它跟营销学书上说的一样——学会放弃,你才会获得更多的成功。就如立志的诗歌《绝句》所说——

    总要有人捡起地上的螺丝,

    这废弃的生活才不至于生锈。

             3

       确切的说,我的漂泊流浪生涯是从2000年春节后开始的。1999年6月初中毕业后,被迫辍学,在家呆了半年,日子跟蹲监狱般难熬。几次试着逃跑,最终因为身无分文未遂,精神上也受到过强烈刺激,曾有过喝农药的动机,遗书都写好了,但最终大脑里因为泯灭不掉母亲那双哀怨的眼神而放弃。2000年春节后,我跟母亲还有小姨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从此,打工一词,正式冠名到了我的头上。

      那年,我十七岁,还没有正式身份证,母亲请派出所的人帮开了一张临时身份证明。

      记得到广州后的第二天,小姨就带着我从流花车站坐车去到中山市小榄镇一个名叫绩东一的地方进了一家灯饰厂。这家厂是小姨在年前事先联系好的,老板是我们家乡人,工人百分之八十也是我们家乡的,好几位领导是小姨的中专同学。出于关系,他们见我长得瘦小,性格胆怯,就把我安排在流水线上擦灯。因为时间太长,每天22个小时,做了四天,我大脑里的神经就紊乱了,理智告诉我不能再待下去,否则会出大事。可当时的我又不敢跟小姨说,更不敢打电话给母亲。于是,就冥思苦想想出了一个主意,趁中午吃饭时的仅有一点时间告诉小姨,我说昨天晚上睡觉我看到了什么,小姨说昨天你什么时候睡过觉呀,一直都在车间工作。为了达到离开这个地方的目的,我还是继续编着故事,甚至说的更恐怖,传神,吓得本来就胆小的小姨赶快请假打电话给我母亲,说我大脑坏了,满嘴都是糊话。最后,我们终于出来了。四天,在车间呆了88个小时,一分钱的工资都没给我们发,可我一点都没有感到可惜,直到在车站上了回广州的班车,我的头都没有回看它一眼。如今十五年过去了,我也从没有再去过中山,因为,一想起它,我就颤栗。 

      回广州后在小姨老公(那时还是她的男朋友)租住的房间呆了还不到一个星期,就被他用恶毒的语言赶我滚,之后我进了拉链厂做了两天,可我的手是世界上最笨拙的手,那些手工活儿无论我怎么努力的去学,就是学不会。手被磨得鲜血淋漓,最后还是被老板无情的开除了。

       母亲怪我是没有锻炼的原因,把我送回老家让我锻炼几个月后再出来。

      2002年8月2日,我再次离开家乡,来了广州。

       这次母亲在她单位附近给我找了一家洗水厂,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两班倒,工资一个月150元,夜班有3块钱的补助。主要是给附近的服装厂、布料厂清洗和烘干、喷色。我做的是普工,将丢在洗水缸里洗好的衣服或被子用手捞起来,水缸里的水非常滚烫,洗好的衣服、被子因为浸满了水,非常沉重,我身子骨薄弱,没有力气,胆子又小,总是被别的工友欺负,一个月不到,人就病倒了,加上五颜六色的水感染了双脚,一双脚也全部烂了。在财务处结账,加上加班费,共给了我167.5元钱。出来后,发誓再也不进工厂了。

      就是在这家工厂,我开始了学写诗。诗歌的主要素材就是来源于我在这里打工每天的所感。遗憾的是,当年那些写在纸上的文字,因为之后的生活一直漂泊不定,最后全部遗失了,没有一首保存。 

       从洗水厂出来后我执意不再进厂,母亲给我租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房子,请她的一位摆地摊的朋友带着我做走鬼生意。就这样我终于摆脱了工厂,在马路边做了三年的走鬼,卖的是毛巾、袜子、鞋垫之类的生活用品。因为我的性格内向,不善言谈,没有本钱进不了多货,更不会广州话,加上那时在广州摆地摊城管抓的特别严,像疯狗一样追着抢你的货,还打人,以及那时假钱在市场流行的也很厉害,对钱的真假辨别我也没有任何经验,三年下来,血本无归,身上还满是伤痕,2003年非典,四月,我再次回了家。 

            4

       回家后,我差点跨不过这一年的坎。父亲一直用残暴的武力跟我搏斗,经常半夜我赤着脚为了逃命在山林里东躲西藏,所有的亲人也一直用不理解的眼神与语言对我精神上强烈刺激。12月进入了隆冬,我有家不能归,也无家可归,绝望到了极点,站在家乡的沮河准备用死来结束这人间的痛苦和磨难。

       就在我准备起跳时,一位老人拉住了我,他是我的姑爷爷,我们之前几乎没有当亲戚走过。在他家,二老背着周围亲人和邻居的各种压力,把我收留在家,给了我许多精神上的鼓励,2004年的春节在他们家过后,又过了元宵同我的生日,正月二十五,我含泪辞别了二老踏上了北上郑州的列车。

       之所以要去郑州,原因有二。其一,03年回家后我在一本杂志上看见了山东菏泽有一所学校在招生,主要是培养新闻、播音、影视,美术的。对新闻,一直是我的爱好与向往,加上读书时我的作文不错,还有,回家没多久,母亲给我写信,邮寄了一张钢铁学校的招生简章,学校在芳村的白鹤洞附近,她说建议我去读这所学校,学费不是很贵,毕业后学校包分配工作。我认真看了一下这份简章,对这个专业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但发现母亲终于愿意让我再继续读书,于是,我将这所新闻学校讲给了她听,可最后还是因为学费问题没能如愿。在姑爷爷家,他也为了帮我筹集学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他说叫我直接带着入学通知书去学校找校长,把自身的情况说清楚,只要同意让你先读,学费之后我们再想办法交上去。去山东菏泽必须要在郑州转车,这就是我去郑州的原因之一。尽管那年我去到郑州后转车去了菏泽,也看见了学校,但最后还是没有进去读。其二,姑爷爷对我说,一个人要想真正在社会上成长,年轻的时候,就一定要脱离依赖,你母亲的教育对你的成长是非常不利的,尽管她这样做是爱你,但最后的结果是害。所以,你要想真正长大,就必须远离他,去一个没有亲人的地方,放下面子,哪怕扫地、洗碗都行,先养活自己,锻炼自己的独立生活的意志,之后,你就会好起来。于是,我去了郑州。

       在郑州呆了整整一年,吃尽了所有的苦头。分别在七家饭店打工做杂活儿,洗碗、洗菜、扫地、掏下水道。那一年,我铁心要赚钱圆我的求学梦,可每个月仅有的260元工资,还不包住,加上老板的苛刻,经常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拿到工资,失业后又很久找不到工作,求学的梦就再次成了奢想和泡影。

      郑州的一年,的确让我成长了许多,也是因为在郑州,我第一次学着朝外投稿,想不到稿件就被录用,于是,掀开了我写作的先河。但我最终还是没有走出人生的低谷。

       2005年春节后,我去济南找工,去后发现济南不是我能待下的城市,三天后,迅速回了郑州,跟两位工友坐车来了广州。

       曾发誓不再进厂的我,可除了工厂似乎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加上身边还有两位朋友,三人身上都没有钱,也没有地方住,最后我们几乎全部绝望,准备集体跳珠江时,发现一家纸箱厂招聘普工,电话打过去,人事部负责人通知我们去面试,刚好那里急缺人,于是,我们就被顺利录用了。

       离开工厂五年了,如今再进工厂,所看见的远比五年前变了许多,工资虽然只有三四百元一个月,但工厂的环境、员工宿舍、食堂伙食都比五年前好多了,还有上班时间也变成了八小时,加班最多到九点,并且给加班费。我在里面做到十二月初,后被跟我一起从郑州来广州的小老乡所害,就离开了。那一年,我每个月都省吃俭用,想存钱继续上学,但老天总是捉弄我,我的身体经常犯病,挣的工资全部投进了医院,一年结束,我又分文全无。

           5

       很多认识我的人都说,你天生就是靠语言和文字吃饭的人,不是做粗活、细活的料。做了这么多工作,我对自己的总结也是这样,但就是走不进这条路。

       2006年我进了一家饰品厂,负责装箱发货,因为这是一份不需要做手工的活儿,所以做起来没那么困难,也因此在这家工厂呆了一年半。但这里也是我心口上最疼痛的一家工厂,那时中国大陆人买六合彩上瘾成疯。我所在的厂近一百号人,上到副总,下到清洁阿姨、煮饭大叔,都在为买六合高谈阔论。看见不少同事很轻易就赚到了钱,我又一次想到了求学,心痒痒的。如果运气好,我很快就可以回到学校读书,然后改变命运。

       可钱不是那么容易赚的,赌更是把人坠入悬崖。最终,我输的血本无归,记得2007年元旦过后,因为手中没有一分钱,寒风刺骨,还穿着一件破烂的短袖。也因此,07年的春节我没有回家。加上07年妹妹大病,工厂生意日益清淡,以及我实在不喜欢工厂里面的生活,还有工厂的其他同事对我的劝说,七月结束后,我离开广州去了江门,彻底离开了工厂。 

       清晰记得从广州市汽车站到江门的时间是2007年的8月2日,是距我从老家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的整整七年纪念日。坐在车上,我脑子里面翻滚着这七年的漂泊,到底做了些什么,回忆似乎全是梦,理不清头绪。

       来江门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表弟在这所城市,还有一个人是我在广州做走鬼生意时认识的一名大学生,毕业后他在江门工作。我俩当时一见如故,他非常欣赏我的语言表达,听说我还喜欢写作,更是倾慕的不得了。他曾经对我坦言,说毕业后挣了钱就自己开公司,然后出钱让我去读书,毕业后一定要帮他打理公司。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开公司。这几年,随着各自生活的大幅度变化,联系也越来越少,但一直有着彼此的联络方式。不知道现在他的工作、生活过得怎么样,但愿一切都是幸福的。

      来江门后住在表弟这里,因为打小就不在一起生活,加上性格、职业不一样,我俩几乎没有共同语言。工作一时找不到,他又不爱说话,在他这里多呆一分钟就感觉是在受罪。于是,我决定离开江门。这时多亏了那位大学生朋友,他请假用摩托车带我四处找工作,最后,终于找了一份医药销售的。

       这份工作可以说改变了我整个人生,无论精神上,还是思想上,对现在的我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公司规模很大,总部在深圳,全国都有分公司,销售的是保健品,客户群体是中老年人。销售模式是体验加会议专家讲座。公司要求每位员工穿着必须是职业装,统一住宿,每天下午下班后都要回公司参加业务培训,公司培训结束后回到宿舍还要培训,直到十二点结束,洗完澡,洗完衣服睡觉就已经一两点了,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集合开早会,然后各自回各自的店面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

      同事、领导都很友好,虽然很累,但我喜欢这样的团队,只是,我太不适合做业务了,尤其是保健品针对老人的业务。我打小就跟老人长大,农村老人的那份辛苦一直在我眼里挥之不去,每每看见老人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我买产品,我就会想起外公跟外婆为了给我筹学费,用卖菜的一角一块钱凑起来递给我,我的心就在滴血,感觉自己是一名恶毒的罪人。一盒保健品价格非常昂贵,公司又要求每一位老人最低一买就是一箱,几千上万元,且不间断的让他们重复购买,而保健品的功效又不是那么好,就这样,我的业务一直做不好,又舍不得离开,痛苦的在这个行业呆了好几年,虽然换了几家公司,但我一直做得很辛苦,手头上从没有过存钱。 

       在保健公司给我最大收获的,就是精神面貌改变了,语言表达提升了,这给我之后在圆通公司上班,培训能做到让员工感动到哭,所有功劳都来自于保健品公司对我的培养。也正是因为在保健品公司参加的培训太多,激励太多,可我分明又不是做业务的料,更不喜欢业务工作,多次找领导,就是不把调我到适合的岗位,随着年岁的增长,至今我仍两手空空,这时候,人彻底恐慌起来了,一如许立志的现状。 

          6

       如许立志不拐弯抹角的性格,如匕首般直逼现实的诗歌一样,我也是一位耿直的人,工作中,喜欢公平公正,而作为企业里的一名负责人,很少有老总喜欢这样的员工,尤其是不很正规的小型企业,老板要的就是员工用最大的智慧和能力以及时间给他创造最多的财富,但回报给他们的是越少越好。作为人,谁都不傻,作为一名站在中间解决问题的人,更是左右为难,而给我的待遇也不高,于是,我只好离开。

      除了在全国各地获得的一堆文学荣誉证书外,我没有任何学历上的文凭,当今社会早已不再是改革开放前,一个人的能力再强大也不能给你的工作带来什么,学历是求职的第一道敲门砖,但有了学历也不能代表最后的完美,还有更关键的一道坎——人脉。这些我一样都没有,所以,求职的路我走的是雪上加霜。随着年龄的逝去,加上几年的业务改变了我的穿着与语言表达,如今再去曾经年轻时做过的饭店与工厂,已被人拒之。

       2014年下半年,感情受到严重挫折后,工作、身体、金钱几乎同时消失,无论我怎么努力,都走不出来,并且是越陷越深。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准备自杀,自杀前我还抱着一线希望,给《广州日报·爱是有缘》记者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但她只给我回复了一封简单的电子邮件,送了我几句安慰的话后就没再理了,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一家公司通知我去面试的电话,便暂时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然而,去公司工作了几天后,发现是一家皮包公司,没有产品,没有企业文化,连员工都没有几个,仅有的,是几个还未毕业的实习生,问他们在这里主要做什么的,都一脸茫然,说不知道。跟老板几次沟通,她总是打断我的话题,说我的工作这样做不对,那样做也不对,性急之中,我再也憋不住心中的疑惑,跟她发生了争吵,吵到高潮处,差点爬上窗户跳了下来,只是她坐在窗户那里挡着我过不去,才幸免一跳,于是,我失去理智砸烂了她办公桌的一只角,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砸烂办公桌、哭过后,内心感觉轻松了许多,虽然十天的工资一分都没有,工作也丢了,但我并没有后悔。

       六天后,得知许立志在深圳富士康跳楼自杀,离我跟老总吵架仅四天。

            7

       我的工作陷进了淤泥,怎么拔都拔不出来。给许立志的悼诗里,很多文友都知道我的情绪极度危险,怕我干傻事,用不同方法给我安慰。其中就有我文章中说到的哥,他给我汇了一笔钱让我回了一次老家,回老家后面对家人,我更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在北京工作的一位诗友三番五次、发信息、打电话要我去他那里玩,想了很久,决定豁出去,就坐车去玩了半个月。在北京的日子,更是让我看不到自己停留的脚步。随后,就返回了广州,一直把自己闷在黑暗的出租房里,也没有人和我说话,心总是莫名其妙的烦躁、恐慌,潜意识里,感到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2014年阳历最后一天的下午2点左右,突然小腹剧烈疼痛,痛的一步都不能走,倒在床上,额头上的汗珠如黄豆般大。身边没有半个人,去不了医院,身上也没什么钱,我就这样忍住。此时的我,身体虽然疼的厉害,但大脑却特别镇静,面对死亡,一点儿都不恐惧,只想给家人以及生命中几位重要的人留一封信。可疼的不能动,连手机都不能打,更谈不上抓笔写字了。

       侥幸的是,一个多小时后,疼痛自动消散了。但没有想到,元旦刚过完,病就又返了,这次没有上次幸运,疼过后自动消失,而是越疼越厉害。幸运的是跟我一起合住的兄弟从老家回来了,只是在我疼的时候他出门了,回来后看见我疼的脸都变了色,吓得赶快带我去医院。

      疼刚控制住,当天晚上十点多,就出现了呕吐、打嗝等怪状,尤其是打嗝,平均几秒钟一次,不分白天黑夜,医生检查不出来是什么病,也不给我开药,这可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病急乱投医,通过QQ好友求助几位当医生的文友,他们根据我反应的情况给我开方,让我去药店买,最后,病总算好了,但身体也彻底垮了。

       两场大病,把我折磨的奄奄一息,加上工作始终无着落,以及立志的死,更使我心力交瘁,死亡的冲动也再一次袭击而来。只是关注我的人太多,没机会下手。

        2015年春节,是继2009年在佛山独自一人度过后的再一次独自度过,我过的不悲不喜,仿佛看淡了人生,一切都很从容。

               8

       正月初一上午,哥在电话里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他让我来杭州找工。3月1日下午六点,我上了由广州开往杭州的普快列车,此时广州城正灯火璀璨,坐在窗户边看着这座自己漂泊了十多年的城市,心百感交集。

      有人说,心若得不到归宿,人在哪里都是流浪。这话说的千真万确。

       来杭州后,哥给我找了一家宾馆,付了一个月的房费,叫我住着慢慢找工。

       求职,杭州跟广州没多大区别,甚至比广州更难。杭州城没有广州大,企业没广州多,又是江南之地,要求比广州更高一些。我是一个没有文凭的人,曾经工作过的企业也都不很正规,因此,求职处处碰壁。旅店老板是我们湖北荆州人,看见我求职总是无果心情失落,非常着急和担心。她让我去附近的一些服装厂找一份杂工先做着,之后再慢慢找合适的工作。

       一提进厂我就全身发抖,因为我知道,厂里的活儿几乎都是手工,我的手一直很笨拙,进去做不了几天就被老板辞了,就是不辞,我自己也会因为心太急自动离开。但这次实在没办法,就鼓足勇气去了,问过好几家,人家见我戴一副眼镜,面相文静,都拒绝。最后,还是旅店老板托她的弟弟帮我找了一家。

           9

       多年没进厂了,这次来杭州再次进厂,我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中山市小榄镇灯饰厂的感觉。每天工作从早上八点半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半,除了中午和晚上仅有的十分钟吃饭外和下班后几个小时的睡觉外,剩下的时间全部在车间里忙忙碌碌。 

       我的活儿是杂活儿,除技术外,什么都做,车间卫生、拉布、剪线头、搬运、扣扣子等。由于我的手很笨拙,做事慢,加上长相清秀,戴一副眼镜,厂里的人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议论,甚至故意刁难我。老板也因为嫌我做事慢,总是给我没一个好脸色看,有时还说几句风凉话,因为生活,我都强迫自己忍着。 

       在工厂做了24天,我几乎没出过厂门,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除了上班同睡觉,一点儿时间都没有属于自己的,若不是每天有专门的人开车来厂门口卖早餐和日常用品,估计去超市买一包纸巾的时间都没有。

       我所在的这家厂除了裁床部、包装部跟打杂的记时外,剩下的部门全部是计件。在车间,我看见那些车工都是在和时间赛跑,吃饭三口两口咽下去就又回到机器旁开始忙碌,晚上十一点半熄灯了,有的车位还留恋着手中的衣服,舍不得回宿舍休息。

       见他们这么拼,我特意询问了跟我同宿舍的几位做车位的同事,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不要命的工作,他们说为了多赚点儿钱。我说赚这么多钱干什么?他们说家里穷,人又多,开支大,不多赚点钱,一家人的生活就很难保障。我说你们除了赚钱外在这里还有别的目的吗?他们摇摇头,说没有。我又问,你们打算在这里干多久?他们说,不知道。

       看着他们一张苍白的脸,凹下去的眼,我的心生起了涩涩的苍凉和悲哀。

       还有一次,我听见一位四十多岁的男车工和一位男人的对话:

     “你们夫妇二人真的是拿命来换钱呀”。

     “真的是拿命来换钱的,但没有任何办法。”

     “你小孩多大呢?”

     “两个男孩。一个研究生毕业刚考取了公务员,在武汉工作;还有一个今年考研。”

    “那开销很大哟,家里还有四个老人靠你们养活,难怪你们两口子这么拼命。不过也好,等小儿子参加工作了,你们也就苦尽甘来了。”

      “是的。不过等小儿子工作了,我想我们夫妇俩也想不到什么福了。在这里每天都长时间超负荷工作,灰尘又特别的大,吃的全是素菜,没一点儿荤,就是素菜,也只有一点儿,而且还没有油,现在我们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怎么行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特意抬头看了看这位车工,发现他头上的白发盖过了黑发。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机器的轰鸣声中,弯腰拾起一捆布,匆匆走向自己的衣车坐下来穿针引线,熟稔的忙碌了起来。

       坐在他四周的车工,每个人都低着头,除了忙碌,脸上看不见任何表情。

       我的心悲哀的疼痛起来,为这些工人,为我自己,以及,为千千万万从农村走进城市的务工朋友们,我们的命运,到底该何去何从?

        脑海里又一次想到了许立志,想到了他跳楼的幻影,想到了他的许多首诗,想到了《我谈到血》。 

              10

       我又一次成了失业者,不知道这次的失业是福还是祸。当我从老板手中接过他给的2400元钱时,看见他是用仇恨和鄙夷的眼神看我的。我没说话,接过钱就离开了厂,头也没回。

        出来后,我租了一间房。找了好多家,房东都要求一次性交三个月的租金1600元,另加200元押金,其他杂费另算。还说住不满三个月,租金只退一半,押金不退。就这样,辛苦挣来的2400元钱除去交租和押金外,还剩600元。看着这600元,我仿佛看见了自己不远的死期。 

                 11

       哥来看我了,把全国各地邮寄在他这里的书和奖品给我送了过来,他自己还送了一本《中国文学十五讲》给我,以及去年立志死后,由秦晓宇在众筹网向社会各界人士发动众筹为立志出的诗集《新的一天》也带了过来。发动众筹的时候我在广州,因没有工作,身体多病,身无分文,因此没有捐一分钱。连立志死后,他在深圳的租房我都没去看过,更不用说去他的老家慰问他的父母、哥哥等亲人了。 

       哥跟我和立志都是感性的人。当在网上得知众筹一事后,他不加任何思索就在微薄的工资里抽出了1000元汇了过去,书出来后,第一时间就给我送了一本。

      看见这本诗集,我仿佛看见了立志当年跟我在广州的一家小餐厅喝酒谈话的情景,想起了当年他安慰我的话:“森哥,我们都不要这么悲观了,毕竟人还年轻。年轻是资本,虽然现在的生活、工作是百般的不如意,但只要精神不垮,意志不倒,未来的某一天,光明就一定会走向我们的。我坚信,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可他最终还是在几年后的秋天,撇下一句“新的一天”后离开了我,离开了亲人,离开了这个他曾经无限仇恨又无限留恋的世界。 

     《新的一天》,我不知道这本诗集出版后他是否知道,但人死不能复生,或多或少,以诗人的身份,我还是有些难过。当翻开这本诗集,重读每一首诗歌后,我似乎听见了他在黑夜逼仄的出租房里无助呐喊的声音,这无助的呐喊,正是替中国千千万万个生活在城市底层的打工者呐喊,喊破了云,喊破了雾,喊破了血,喊破了祖国的心脏。

       我又一次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这首《我谈到血》的诗歌上: 

我谈到血,也是出于无奈

我也想谈谈风花雪月

谈谈前朝的历史,酒中的诗词

可现实让我只能谈到血

血源自火柴盒般的出租屋

这里狭窄,逼仄,终年不见天日

挤压着打工仔打工妹

失足妇女异地丈夫

卖麻辣烫的四川小伙

摆地滩的河南老人

以及白天为生活而奔波

黑夜里睁着眼睛写诗的我

我向你们谈到这些人,谈到我们

一只只在生活的泥沼中挣扎的蚂蚁

一滴滴在打工路上走动的血

被城管追赶或者机台绞碎的血

沿途撒下失眠,疾病,下岗,自杀

一个个爆炸的词汇

在珠三角,在祖国的腹部

被介错刀一样的订单解剖着

我向你们谈到这些

纵然声音喑哑,舌头断裂

也要撕开这时代的沉默

我谈到血,天空破碎

我谈到血,满嘴鲜红 

       这时,我想起了他博客里对自己文字的描绘写下的两句诗:

 半生的境况都描绘出来,

 犹如记在许愿的神牌上。

       我似乎真的读懂了他为什么要从高空飞跃而下,因为他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诗人,这从作品里能读出来。 

       而我和他也有太多的相似,只是文字的温度不同,我是柔情似水的。但不管是哪个温度,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相遇,就跟我给他的悼诗里所说——

       新的一天,是起点,是终点。

             2015年5月3日  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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