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曲街 文/依娃 (美国) ![]() “醪糟____!鸡蛋____!”“喝醪糟,鸡蛋_____。”我仰头打量这家中药铺子,在门口就能闻见各种草药的混合味儿。很久很久以前药铺旁边有一家卖醪遭的摊子,帆布棚子搭建,没有门面的。掌柜的是位弯腰驼背戴着石头眼镜的老汉,头光光的不生一根毛。他做生意的家当及其简陋,一只风箱一个小泥炉,炉上一只单把儿铁锅。风箱上的大海碗里躺着十来个鸡蛋,是专门招引人的道具。“醪糟____!鸡蛋____!”“喝醪糟,鸡蛋_____。”有没有人经过,他都隔一阵喊几声叫卖。若有人坐下来气派地咋呼:“一碗醪糟,两鸡蛋。”老汉提高嗓门也跟着叫喊一遍:“一碗醪糟,两鸡蛋_____。”声音洪亮得过路人都听得到,一方面让人知道他有生意做,更是为坐下愿意花两毛钱的人脸上贴金。那时乡下人的鸡蛋都是卖钱的,没几个人舍得自己吃。 ![]() “走走走,有啥看头嘛?”父亲总是把看得嘴巴一嚅一嚅吞咽口水的我拖走,我从不敢说“我要喝醪糟。”我知道那是犯法的事情,下回父亲就会以不带我来逛街为惩办。那个往滚热的锅子里磕进鸡蛋,一手拉风箱一手搅和的老汉早已乘鹤而去了吧。听父亲多次念叨,那老汉卖了几十年醪糟,自己都舍不得喝一碗,每卖出一碗的挣头也就是两三分钱。 这通往东西南北的十字街头,如果过会,是最热闹熙攘的地方,不是被碰掉帽子就是被踩掉鞋。婆娘们挤在人群里叫娃:“快些!快些!”“妈____,我不得过去。”街头两家最大的百货店早已解体,承包给私人经营,同村的顺娃哥也随之失去了当年令村人羡慕的“公家饭”,回到屋里种地育猪。记忆中黑白照片样的老街,都被彩色新画面代替,剃头铺子变成了丽都发廊,裁缝店变成了上海时装,大众食堂变成了川味酒家,门檐下挂着一排鲜艳的红灯笼。我想进去看看,又不敢,因不打算吃喝,怕店里的人过于热情,怕让人失望。 因为不是过会的日子,十字街头的生意只有稀稀拉拉十来家。两个卖肉的汉子吸着烟卷瞎聊着打发时间,看我过来,又城里人模样,即笑得一脸只见焦黄的牙,“割肉呀?”“我要瘦的呢。”卖肉的汉子操起刀在案上的磨石上“嚓嚓嚓”几下,“没问题,要哪一块,我割给你。”汉子撩开防尘的白布,倒挂的半片猪肉皮白肉红,看上去十分新鲜,像是一大早晨才屠杀的。“要后腿这一块,五斤。”“行嘛,五斤。”就见一刀下去,一块带皮的精肉已经上称。“把称称好了。”我故意说一句,只因听说做小生意的缺斤短两,五斤只给三斤斤半的事多了,“你这放心,咱价是价,称是称嘛。咱不哄人。”(掂掂不差什么分量,可回到家我还是让妹子用自家的称称了肉,高高五斤,我又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 其实不缺什么,我只是来这里闲逛而已。从前卖粗瓷碗大水缸的铺子都找不到了,如今乡下也有了自来水;炉火红通通,“叮咚!叮咚!”打铁的铺子也不见了,新一代的农民基本上摆脱了旧时的纯体力劳动,多以机器代劳。农闲的季节,娃留在屋里由老人照看,小两口去广东北京西安打工…… 那绿色的中国邮政门前,一位五十来岁的婆娘正摆放着笼中的葡萄,小心翼翼的像摆鸡蛋,唯恐碰坏了,将红色的摆在上面,卖相好看些。她脸色粗黑,是一夏在果园里操劳的结果,她远远就朝过路的人招呼:“买葡萄嘛?甜得很。卖嘛?”……我看着那婆娘,不愿意走开。她卖葡萄的地方,我和那时还是年轻小媳妇的母亲曾蹲在那儿,守着两个鸡笼卖过鸡。鸡的腿被旧布条子绑着,一蹬一蹬,眼睛明亮亮地惊恐万状地忽闪忽闪,嘴里“唧!唧!唧!”地叫,想挣扎着起来又起不来。我和母亲已蹲了一个后响,才卖掉一只鸡。母亲一脸愁容,熬煎得不行,见好不容易有汽车经过,穿着阔气的城里人下车准备买土产,就让我抱着一只大母鸡上前去问 ,说小娃家和人好说话。我表现得特别积极,是为了把手里的鸡卖成钱,让母亲高兴。“要鸡哩不?要鸡哩不?两块钱一个,不贵,不贵,人家都卖两块五哩。“那脸白嫩得像白面样的女人拎过鸡提提,撇撇嘴:“你这鸡瘦不拉几的还两块? 便宜点了。”我回到台阶前问母亲。母亲交待:“就说一块五,便宜了不卖。”我返回:“一块五,便宜了不卖。”“一块,一块,我就全要了。”我又返回问看着鸡笼的母亲:“那人说一块,一块她就全要了。”眼看着天色已麻麻黑,我和母亲已饿了半响,若不抓住机会卖掉就得把鸡提回去明天再来,母亲却急着用钱。“不卖就走了哦。”女人叫着。母亲提着两个鸡笼上前:“一共六个。自己养的,都吃的是玉米……”“那就是六块了。”女人将钱塞进母亲手里,母亲数了几遍攥在手心,帮女人将鸡往汽车里的纸盒里塞。鸡拍打着翅膀,眼睛凄凄地望着母亲,拼命不愿意上车,好像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是如何。我对母亲说:“妈,鸡不舍得咱呢。”那天,母亲给我花几分钱称了一截甘蔗,我甜甜的吃了一路。 “要葡萄嘛?甜得很。刚摘下的,我自己果园里的。”卖葡萄的女人热情地问。“称些。”女人低下头在笼里挑,拣大的红的。“我看你是个细人,给你好的。”婆娘个头不高,鬓间已有了白发,但她是麻利的,满足的,因为一春一夏的劳动都到了收获的季节。我接过葡萄付钱,有四五毛零头,我说:“不用找了,不用找了,给你。”婆娘有些惊异,却态度鲜明地不愿意接受,“那也不能让你吃亏嘛?”硬是又往袋子里塞进一串葡萄,我不再推让,这样她才踏实。 太阳已下西山,起了微微的风,街上的店家有些开始收摊打烊,我也该回家了,免得母亲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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