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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复 [法]雨果·克里兹 写字台上的台灯只照亮书房的一角。彭恩刚从剧场回来，他坐到写字台前，伸手拿起电话要通了编辑部：“我是彭恩，你好！我又考虑了一下，关于《蛙女》的剧评，最好还是发下午版，因为我想把它展开一些……别提啦！太不像话了！所以我才打算写一篇详细的剧评。上午版你只要留出个小方块刊登一则简讯就行了。你记下来吧：‘奥林匹亚剧院：《蛙女》上演，一锅可笑的大杂烩，一堆无聊的废话和歇斯底里的无病呻吟。看了简直要让你发疯。详情请见本报下午版。’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措词还不够激烈？这样就行？那好，再见！” 小说作者在这里给我们勾勒出一幅怎样的图景呢？ 时间已经很晚了，应该是下班之后，“刚从剧场回来”说明这个彭恩工作是紧张的，从后文文亚明的话可知，快12点了；尤其是一回到家，就坐在写字台前打电话，说明他一直处在工作状态。因此，开头的三言两语，就给这个人物定了位，这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 再看他的表达，“我是彭恩”，没有客气，没有套话，很干净利索，同时又体现出较强的主体地位。“我又考虑了一下”，说明他的观点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理性思考的结果。同时，最好发下午版，想把它展开一些。这些想法，恰恰反映了一个剧评家的专业执著精神。“别提啦，太不像话了”，显示出他是一个极为严格的评论家。同时，“一锅大杂烩，一堆无聊的废话和歇斯底里的无病呻吟。看了简直要让你发疯。”这些语言确实尖刻辛辣。 作者在第一段展示出这是一个怎样的剧评家呢，是褒是贬？实际上已有清晰的定位了。也就是在开篇之际，我们应该读到作者的意图。 从他放下话筒的动作可以看出，彭恩的情绪越来越愤慨。可就在这时，他猛然一惊，附近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在光线最暗的角落里，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有个人坐在皮沙发里。陌生人蓄着白胡须，身披风衣，头上歪戴一顶礼帽，闪亮的眼睛逼视着评论家。彭恩心里发虚：“你，你……你是谁？” 这里有一个关键的词需要注意：愤慨。愤慨代表着正义的情感立场。这说明作者是把剧评家作为一个正面形象刻画的。 这个陌生人的外在装扮有引起奇怪：蓄着白胡须，应该是个非常年迈的老者，“身披风衣”，又好像是个骑士英雄，但“歪戴一顶礼帽”，又好像是个杀手或是地痞的感觉。作者这样塑造这个老者的目的是什么呢？是突出其怪异，不协调，目的是写出一个拙劣的演员的特征来。这就是创作者的意图显示。后面的情节全深深地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叙写之中，敏感的阅读者早就嗅到了这种气味。 陌生人慢慢站起来，从衣兜里伸出右手。彭恩看见一支闪闪发亮的手枪。“把手举起来！”那人命令道。彭恩两手发抖。 “嘻嘻嘻……”那人像精神病人一样笑着，“你这条毒蛇，现在总算落到了我的手里。再有5分钟就是午夜。12点整，嘻嘻嘻……你将变成一具尸体。文亚明，我的宝贝，”白胡子老头扬起头，“我亲爱的文亚明，5分钟后你将报仇雪恨。这条毒蛇将永远闭上它的嘴！啊，你高兴吗，文亚明？”说着，白胡子老头立刻举起手枪：“别动！” 这个陌生人“像精神病人一样笑着”，这句话很有意味，它说明什么呢？是说明这个人物是精神病人吗？显然不是，说是“像”，那么，为什么说他“像精神病人”，这说明他的表现与抢劫等之类的罪犯不同，过火，离谱。这又是一个铺垫，作者在引导读者：这是个假的。 从老头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我们知道，原来是来报仇的，报什么仇呢？报“毒蛇”之仇，从上下文来看，显然，剧评家“恶毒地”评价了文亚明，因此而报复他。 但有一个疑惑者是，为什么要在12点整杀死剧评家？读到后文才知道 “听我说，”彭恩战战兢兢道，“请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不明白……我对你干了什么？……求你把手枪收起来吧。我们之间肯定有一场误会。” “给我住嘴，你这个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你弄错了。我不是杀人凶手！” “那么请问是谁杀死了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儿子，亲爱的文亚明？谁呢，彭恩先生？” “我根本不认识你的儿子！你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 “我的儿子叫……文亚明·穆勒！现在你明白了吧？” “文亚明·穆勒……我记得，好像是个演员吧？” “曾经是！因为他已经死了，他对着自己的头开了一枪。而正是你这个无耻的小人毁了他！你在文章里写过他：‘为助诸君一笑，还有一位文亚明·穆勒先生值得提及，因为他的表演，真堪称全世界最蹩脚的演员。’你竟敢这样写我的儿子！而他，可怜的孩子，去买了一支手枪，自杀了。就是这支手枪，过一会儿将把你送到西天！” 这段对话也非常有意思。这个老人的表达是激动而语无伦次的，当然，这也符合精神病人的特征，另外，“为助诸君一笑，还有一位文亚明·穆勒先生值得提及，因为他的表演，真堪称全世界最蹩脚的演员。”这句话是让文亚明极为痛恨的一句话，这句话确实很伤人，如果去除不礼貌这一内容来看，说明文亚明演技确实不高。这就与他整个蹩脚的表演浑然一体了。作者借文亚明之口说出这句评价，既是对文亚明这个演员水平的真实揭示，同时又写出了剧评家坚持原则而又不顾及人的脸面的性格特征。 彭恩禁不住浑身乱颤：“听我说，这并不能怪我……我感到很遗憾……可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而已。你的儿子真的缺乏才华……你明白吗？我本人跟你的儿子并没有仇，可是艺术……” “你别再胡诌关于艺术的废话了！你是杀人犯！因此你得死！昨天夜里，”老头压低嗓门，“文亚明出现在我的梦里。他对我说：‘爸爸，拿上手枪去找那毒蛇。午夜12点的时候，杀了他替我报仇！否则，我的灵魂将永远四处飘游，不得安身！’” 面对老头的声讨，彭恩作出了正面回应，从人物的发展来说，这个回应更加走近人物的本真，即一个坚持艺术真理的剧评家，他坚持了评论的准则。同样，这个老者的答话也逼近了真相：不关乎艺术，只关乎仇恨，即因差评而引起的仇恨，情节发展的到这儿，两个人物形象的真相基本呈现出来。 “可你不能杀我……看在上帝面上……你简直疯了！……” 老头大声地嘲笑道：“真叫人恶心，你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胆小鬼！一条罪恶深重的蛆虫，半文不值的小人！你那自命不凡的优越感哪里去了？你的体面威风哪里去了？现在你已面对死神，没有了你，人人都会如释重负。” 这段痛斥彭恩的话，身份、口吻已暗暗地发生了变化。由讨论是非，转移到对剧评家情态的批判。而且越来越直接，如果说，前面还感觉文亚明的父亲在讲话，那么，这里已暗暗地不自觉地转换成文亚明自己的身份了。因为，骂彭恩胆小鬼、罪恶深重等都好理解，但“你那自命不凡的优越感哪里去了？你的体面威风哪里去了”，完全是一种受了彭恩的委屈之后的当事人的发泄口吻。因此，小说人物在悄悄地从假装状态走向真实状态，这些表现对于一个资深剧评家来说，早已心中有数了。这就是情节的转化。 彭恩双手合十，央求道：“亲爱的先生，如果你一定要杀我，至少让我能最后给我的亲人写几句诀别的话……并表明我的遗愿。” “行，我成全你！”陌生人宽宏大量地答应，“写吧，你还可以活15秒钟！”彭恩拿起铅笔，在纸片上写了两三行字…… 午夜的钟声响了。 老头怪叫一声，抠动了扳机。………… 硝烟散后，陌生人扯下自己的胡子，走近彭恩。 “先生，现在你对文亚明·穆勒的表演才华有了新的看法吧，对不对？看你那个熊样！哈哈……！我想，今后你在评论别人的时候该会学得谨慎一些了！” 看着手里拿着铅笔，满脸蜡黄的彭恩，文亚明伸手拿过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文亚明·穆勒，你不仅是全世界最蹩脚的演员，而且是头号傻瓜。你戴的假发套大了一号。彭恩。” 为什么这个老头是“假”的？因为： ①彭恩被打死了——这只是一个生活故事：因“毒舌”被杀，有新闻价值； ②彭恩把老头打死了——这是蹩脚故事：这个人“舌毒手辣”，负面新闻； ③两人都没打死，枪出问题了，最后和解——平庸故事：没有意义； ④老人是假的，彭恩识破了假相——显示了彭恩具有严谨的批评原则和高超的艺术鉴赏力，主题深刻，具有了故事性，这才是艺术的故事或者叫小说的故事！ 老人是假的，会使小说有以下变化： 人物形象完成了最终的转型：彭恩，从一个“毒舌”转变为完完全全的坚持原则的评论家；文亚明，由原来感觉委曲冤枉的受挫者形象转变为心胸狭窄而演技低劣者； 丰富了文本的各种冲突：剧评家坚持批评原则与演员渴求好评的冲突；坚持批评原则与表达尖刻的冲突；演技低劣与不愿承认的冲突。 小说价值更多元化：坚持艺术批评准则，注意言语分寸，客观评价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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