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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高世现诗选

 高世现 2020-09-19

2018新作

未老不想你

高世现

想你,我还了一次乡

泪水航班又飞断了几条肠

如果再不能掠过心海

我就努力朝上跳伞,坠向脑海

轰响的失忆症

溅我满头鬓霜与发雪

直到额上的皱纹

一条条掉成通往故乡的路

食指推了推镜架

像要扶起近视的乡愁

谁知道我眉头紧锁,岸上

如山下,一对看惯了悲伤的眼睛

此时想你,像雁毛落满鱼

2018.02.27

刊登《西江日报》

高世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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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高世现这首《未老不想你》,仅就题意,我看似出自韦庄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用典用到标题之上,却又毫不别扭,确实难得。“未老不想你”,这是多么时空辽阔的想念啊。


“想你,我还了一次乡/泪水航班又飞断了几条肠”,首句便沉郁,古人不敢“还乡”,因为“近乡情更怯”,但诗人却因为“想你”就“还了一次乡”,而且是搭上“泪水航班”回去,哪怕是“又飞断了几条肠”。这劈头盖面的一句,初读,便惊吓和震撼了我。但诗人这次“还乡”却从“地理学”切换到“心理学”,把“想你”升华到滚烫热泪的精神高度,把“还乡”上升到“又飞断了几条肠的泪水航班”,这带着人生况味的精神流亡,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故乡”?“你”又是谁?


“如果再不能掠过心海/我就努力朝上跳伞,坠向脑海/轰响的失忆症/溅我满头鬓霜与发雪”,看来诗人的还乡,如果“不能掠过心海”,还有“朝上跳伞,坠向脑海”的壮举,众所周知,跳伞皆手攥伞绳手柄朝下跳,但这次为什么朝上呢,是因为诗人要从心海坠向脑海,这个过程确实如此。最后,撞得“轰响的失忆症”,落入脑海溅得我满头鬓霜与发雪,多么惊悚的一次还乡啊,这是。深入诗人这些身体里的“意象串”,我们或许能隐约找到“你”与“故乡”二者的旷世秘密。这一节念起来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富有节奏感,字魂词魄四处飞散,回响深远。


接下来再读:“直到额上的皱纹/一条条掉成通往故乡的路/食指推了推镜架/像要扶起近视的乡愁”,选择什么样的意象来完成这首诗的身体,决定这首诗的灵魂。还乡之路,上一节是向体内,还的是灵魂的故乡。而这一节“额上的皱纹一条条掉下来,变成通往故乡的路”,又返到身外,还的是远方有确切位置的故乡。诗人这时用食指推了推下垂的眼镜架,“像要扶起近视的乡愁”,这一“推”一“扶”,我仿佛读到“乡愁”正在吞噬诗人自身的情绪漩涡。英国哲学家以赛亚·柏林说“乡愁是所有痛苦中最为高尚的痛苦”,这“乡愁”别开生面的“戏剧性”张力美学,加上“你”与“故乡”的蒙太奇效果,盘活、再造了现代汉语的另一番活力、魅力、与魔力,并为下一节的“再次想你”准备了可资参照的慢镜头。


就算,纵然,此刻诗人已经还乡,但“谁又知道我眉头紧锁”,门内如世外,“岸上/如山下,一对看惯了悲伤的眼睛/此时想你,像雁毛落满鱼纹”,最后一句,太形象了。从首句的“泪水航班”,到末句“雁毛落满鱼纹”,便可以断定,雁毛是睫毛的变异,鱼纹是眼角的鱼尾纹。但这里还有一个弦外之意,“沉雁落鱼”,原来诗人想念的那个“你”,如此美丽。并悠然领取,那一份为你的“内敛的颠狂”。未老不想你,诗人犹年轻,你还要我说什么?(吕小品)

未老不想你

AFTERNOON

2018高世现诗选

来去歌兼寄洛夫

我驱诗一匹

到死之边界,啊望乡

隔岸如隔世

而绝句在烟之外

而你我在身之内

通过血管相遇,又

通过血醒时来,梦时去

来处无去,去时有来

石室诗魔,来去袅然

你乘风一生

到水之中央,啊孤岛

浮云如浮世

而断章雁过留声

而你我伤过留痕

通过海峡相望,又

通过海忘时爱,想时恨

未来已来,过去未去

长因诗人,来去果然

2018.03.19于广佛线

穷尽一生遇见你

穿背心的星空露出

裸臂上星辰一般的毛孔

我在哪儿又看见你

像聋子听见光,盲人歌手

望见闪耀的乐曲横过夜空——

霍金去世,朋友圈

又在刷屏。时间滴落在

银色的涟漪水面上,我在哪儿

又看见你,像我像漂木

浮了上来。河流披肩

还有山一样的胸饰,风吹过

风流的我向你致敬。草摇头

所有的水草都在偷渡果壳里的

宇宙:我写诗的手

与你做实验的手一样

都爱触摸源头上璀璨的奶头

生于浮世,归于浮云

还有我这个最白痴的人

入夜眺望

黄昏又为我掉了一个

头颅又少一个

大海无法闪躲。彼岸不属于我

就像我这不属于这个黑夜

就像有一天

不见了我,天上又亮了

几颗星。来过又离开

仿佛你就没遇见我,远方让道

除了眼前的孤独是卖给水鸟的

苍茫也在衰老并不知天空倾斜

月色在脱页。此刻——

地平线似乎也断线了

人间沧桑,仿佛我就没爱过你

大象席地而坐

我相信大地,尘埃上的光

远方是未抵达的间隙

比脚印更温暖的是肚皮敞开

接受停下来的片刻。所有人

都走了,只有饥渴在受孕

哪怕胎死腹中的是梦想

如果此刻有沙砾在醒来

请相信大地,有人回来了

2013.03.01

我依然看好自己

小雪烹茶,春分待客

我回来执着我手

迎上眼里光芒

与黑暗中的诗心相见恨晚

雁南飞,魂喊额上新皱纹

喝茶去,颅内已热好

一壶好思想,我递上惊蛰

接过谷雨,自斟自饮

管它霜降,还是立冬

2018.02.24

今天我流泪了

我也有一个星空

是画上去的,但不扭曲

只有二颗星,那是我

看你的眼晴。睫毛像大雁

一排又一排。如今梵高回头了

一转身刹那,我把画撕了下来

空空的上头,湛蓝我的脑海

全倾泻下来,我语言全浮上

今天听说啊,余光中中风了

彼岸的诗狂,我曾几吟哦

我也有一道海峡

是写上去的,但不彻肤

只有一座岛,那是我

纸上的家园。心跳像鱼鲸

一页又一页,如今乡愁叠折了

一回头倾俄,诗集就快要翻完

封面到封底,洁白我的灵魂

杳杳的知音,你们都在哪里

明天传说啊,那破烂的星空

包住了诗句,你听听那风

2017.12.13于广佛线

算了姐姐我不想你了

真没想到,马居然

自个儿饮了酒,我醉驾了

还不知道,马背上我抱

一把吉他,弹得

逆行的鹤,闯红灯的云

翻过山岗。黄昏是谁的罚单

暮色四合时我长发如旗

过了一村又一庄

好看的娘们都很现代

只有我像个古人靠着这片乌啼

真没想到,身居然

自个儿轻了飘,翻过天边

要么走音,要么走神

你看时间,这个交警

等我过了脑海那边,再提诗

再提远方,就没甚意思

2018.03.15

出站瞬间


烟雨三月我在怀集站

刚探出头,春风陡削如老情人

吹我恍惚古人。我是这趟

列车的最后一朵落花

坠地即成乡音

火车仿佛铁树是我让它绽放

我说回来,远方就回来

带了一整箱诗集,每一本

它都是梦的行李。相同的页码

不同的旅程,我与你的相逢

翻页便是乡愁。别告诉我——

春天里有不老的雁过

留声的就会留情,我仍风流

列车就要奔向下一站

你我就要见面

2018.03.25于怀集

正在增加还是减少

现在黑暗才是现场

通过地下铁说出

肚疼的城市,患肠炎的

车厢塞满低头族的人类

刷屏的邻居们正在透支

电子情感

朋友圈是神的村庄

神经兮兮的一群出入如幽灵

而此时摇晃在

同一列车上的公民

上一站和下一站,躯壳

这流量是谁在使用

地下是一块更大的

黑屏,我们又被谁发送到

这人间的背面。现在你我

如同一条信息,出站

仿佛被删除,腹痛的时代

谁又在乎谁才是患者

2018.03.26于广州一号线

也是假行僧

前面的路不用脚了

地图摊开,山与海不过是

点与线,故乡小得不见啦

时光飞逝,天与地不过是

黑与白,家国小得不见啦

思念泛滥,你与我不过是

南与北,人间小得不见啦

后面的夜不用来了

身体打开,血与泪不过是

古与今,佛祖小得不见啦

灵魂呢喃,骨与肉不过是

老与幼,明镜小得不见啦

诗篇翻动,须与发不过是

字与句,菩提小得不见啦

姐姐,假如你已爱上我

请你吻住我的嘴

远方关上,生与死不过是

里与外,抱住你我不见啦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闪烁

我也想把自己点燃

为你放一场烟花

在一分钟之内

证明我灵魂也能璀璨

不多不少,三五发就够

熄灭之后,这是郊外

别怕,这只是身体的一部分

你如果试着远离忧郁症

进入童心的高度去看这个

太快的时代,我会为你

来一个慢不下来的堕落

浩渺之中谁又在乎我出现

盛装走上天空,然后让

思想集中彩排它的华彩

生命总是在凋零时

最能迸发乐章,忘了吧

滑落时的灰屑,不在空洞

之上停滞,只有寂静

能让苍茫也变成舞台

2018

高世现诗选

前般若三部曲

1

前事清欢

闻钟不到处,舟楫心自安。

魂轻吞江阔,诗重迫岁残。

人如沙鸥小,情向苍穹看。

一盏浮皓月,半生动参商。

大梦谁先喃?我有胸中一点光,

错将天上斑斓借人看。

梵音不到处,舟扁物外宽。

堪叹年华水,却思袈裟装。

隔院绿磬降,入帘白雨藏。

今生形金刚,前世是罗汉。

大爱谁后岸?我有心中一叶干,

错将人间凉薄向佛叹。

姐姐,留偈果然青玉案,

忘川应是白猿判。

况兹过来人,鸿爪那可绊。

风幡休更贯,岁月婆娑玩。

如是观——

台又失台,山又到山。

我爱姐姐,前事清欢。

2018.02.18于高明

2

前身熙熙

梅嗅荒岭寺,僧隐烟楼见。

雪知山风重,琴抚海雨先。

云想驮客去,鹤念抱香眠。

有情堪落泪,无花不让莲。

坛前百蕊集一天,

池底孤星上七弦,我对你的思念,

是尘心对佛的惘然,

宝刹峥嵘我身庄严。

不教袈裟留人间,

一朝情痴云雨酣。

天嗅苍海床,地隐桑田裳。

浪知愁夜长,舟闻荷叶香。

松古月无国,鹤归云有乡。

有情堪落泪,偏为一人凉。

何曾一着隔远岸,

依旧千劫见高山,我对你的盼望,

是诗心对神的在场,

清风草堂朗月高光。

满襟红尘白发相,

一杯黄酒梅州娘。

姐姐,云深情浓僧始归,

飞长流短猿才啼。

拂袖见佛去,我来佛不知。

佛去不复来,我来有时去。

瞎马临深池,才觉此情痴。

河又失河,山又见山,

我爱姐姐,前身熙熙。

2018.02.19

3

前梦离离

一梦蝴蝶后,疑是庄周身。

明镜有肺腑,菩提无冬春。

我来逍遥游,从此婆娑门。

襟随霞外补,心向月边分。

我抚江河奏岭山,

一曲天地请星辰。

且嘱斑斓化我魂,

又等鸿蒙过来人,嗬嗬哟。

嗨嗨哟,我要走的路,

就在世外世,尘上尘。

三生梦醒石,此身袈裟系。

僧犹不脱俗,更除相与皮。

我来山无陵,从此天人一。

袖收江水竭,头向夕照低。

我才敢与君绝配,

一面天涯又咫尺。

且愿余生变前世,

又叫洪荒替我意,咿咿哟。

嗬嗬哟,我要爱的人,

就在暮外暮,朝上朝。

姐姐,那时还没有国家,

山下白象遍地。

也没有伊甸园,没有神仙。

身又失身,心又到心,

我爱姐姐,前梦离离。

2018.02.20于百万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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